杨依依接下这个“担子”的时候颤巍巍的。
……
“沈初愿你这个小滑头！”
老人手里翻着杨依依抄好的一本医书，看着外孙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小愿，这是我们世家代代相传的医书，你从没看过一眼。”
世家，老人是第一世，代代相传，老人是第一代。
从很久前，老人就希望她的女儿（即沈初愿的妈妈）继承他将会投入一生的学问。沈初愿妈妈病逝后，老人又把这个希望寄托在这个外孙女身上。
“啊——”沈初愿对着电风扇听着颤音，早就习惯外公的“游说”，所以并没有回应。
“小愿你真不愿意学医？”老人仍不死心的追问。
“不要。”
对外公的老旧知识本就兴趣不大，母亲病逝后，心里更是莫名的抗拒这些医术。
而且沈初愿不止一次的对老人表示过，“马上到来的21世纪，世界会变得那么精彩便捷，我注定不会学习这些过时的知识。”
沈初愿确实言之有理，如今中医在大城市里正在缓慢的消失。
即使心里明白这些，对这些已经奉献半生的知识仍是感到遗憾。心里不甘老人如以往一样规劝沈初愿：“时代不会等待老人”
“是是是，”沈初愿听多了这套说辞，异口同声的与老人说完，“但永远会给老旧的知识跟上时代的机会。”
一边的杨依依仍是认真的把这些古旧的书籍重新誊写。
老人对外孙女彻底没了幻想，或许也被杨依依真诚的态度打动，便由她接了班。
……
外公每天都会出诊在镇子周围，白天沈初愿几乎永远是自己在家。现在多了个常常会来抄书的杨依依。
杨依依合起厚重的书籍，掀起了明显的一阵风，吹动了对面沈初愿的衣角。
“沈初愿，你知道为什么埃及的书都很薄吗？”
杨依依甩了甩酸痛的手腕，“因为——埃及艳后（厌后）。”
“无聊。”
沈初愿干脆利落的回答，不停的扭动电风扇开关，希望早点来电。
沈初愿长叹了一口气。她不理解，外公作为那个年代的医学高材生，已经走出了这里，不知为何又会回来这个连基础电力都无法稳定的地方。
“噗…”杨依依又莫名笑了起来。她自己总能找到一些奇怪的笑点。
沈初愿用手掌扇着风，略带嘲讽的看着杨依依：“很难想象外公会找你来当接班人。”
杨依依每天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让沈初愿很难相信她能成为合格的医生，尤其是中医。她不仅缺少中医特有的古板，性格更与医生这个严肃的职业完全相反。
杨依依没有听出沈初愿口气里的嘲讽。而且也似乎从未察觉到沈初愿沉默而强烈的敌意。
“你不去上学吗？现在是上课时间吧？”沈初愿忽然发觉，高二紧张的课程，杨依依总是很清闲。
杨依依眨巴着大眼睛，没有回答，蒙混过去。
直到杨依依离开，沈初愿也没有过多的搭理她。
…
外公家是传统四合院，刚来到这里，沈初愿和外公收拾了很久才整理好一间房子。刚开始一段时间，沈初愿总会把自己闷在房间里。
天已经快要暗了下去，外公仍没有回来，沈初愿回去屋里。
屋内一片狼藉，母亲去世后，沈初愿的脾气变得喜怒无常，很多东西都被砸坏摔坏。
镜子碎在桌面上，摔坏的时钟指针也停止转动，还有一些撕成碎片的试卷。托杨依依的“福”，即使不去上课，也没有错过任何一张看到就会心情变差的东西。
沈初愿才察觉屋里成了这幅惨状，她把一切怪罪于开始炎热的天气，还有杨依依。
沈初愿是在母亲病重后才见到了外公，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关于外公的记忆。
从见面后，无论何时，外公总会提起杨依依的名字。
沈初愿并不了解外公，两人平日里也很少交流。除了血缘，沈初愿心里觉得杨依依和外公更像爷孙。
现在外公是沈初愿心里唯一的亲人，所以对杨依依一直抱有敌意。
抽屉里还躺着几粒干瘪了的向日葵籽，小的不过小麦大小。
沈初愿一粒粒捏起攥在手心，躺在床上沉思，她在知道杨依依名字前，有过两次接触。
第一次是刚来到这里时。
父亲全程没有出现在母亲的葬礼上，沈初愿不得不跟外公一起回来。
十几小时绿皮火车的颠簸，又辗转几趟大巴。刚坐上通往镇子的老旧公交汽车，第一次遇见了她，身心俱疲的沈初愿靠在她肩上睡了过去。之后听外公说是她背自己回来。
第二次是在办理了入学后，第一天去上学。
高中离外公家里并不近，而沈初愿无论如何也不住宿。也在外公送去学校后无论如何也不让外公放学来接。
那时的天气还有些冷。
下了公交汽车后，前一段路程都与印象里的一样，而走在两侧种满奇怪农作物的小路上，迷了路。
恐慌的沈初愿折返回去的路也摸不清，天一点一点黑了下去，嘴里不断喊着外公。。
在路旁高过腰的奇怪农作物里，一阵稀稀疏疏，沈初愿看到她从里面出来。
“沈…沈初愿？”
与长途汽车如出一辙的大眼睛，沈初愿愣愣的看着她。
“你迷路了吗？”她扶起抱膝坐在路边的沈初愿。
“这些向日葵开始生长了。”
“向日葵？”跟在她身后的沈初愿好奇的打量起路两侧还没成熟的向日葵。
沈初愿眼角带泪，她笑眯眯的把一捧大小不一的向日葵籽塞她手心里，柔声道：
“不用怕，我在。”
之后便跟着杨依依回到了外公家。
沈初愿长呼一口气，她没办法用一句话概括对杨依依的态度，总之在知道她就是杨依依后就一直想去讨厌她。
可两次并不糟糕的见面，她并不如何讨厌杨依依。
“以后要离她远一些，只会增长坏脾气。”
沈初愿如此想着，刚要模模糊糊的睡去，一阵急促的推门声和哭声把沈初愿惊醒。
沈初愿出去屋外看到杨依依眼睛里泛着泪光，着急的拉着外公出去。
之后在外公那里得知杨依依母亲严重的病症复发了。
一直到几天后沈初愿才又见到了杨依依，她和之前一样坐在那里抄书。
“你醒了？”
杨依依坐在那里，埋头抄着书。
“沈初愿，不管面临什么至暗时刻，一定要站起来。”
沈初愿生硬的回应她的冷笑话，“因为至暗站吗？很无聊的冷笑话。”
“噗…”杨依依始终低着头，却没有和以前一样笑下去。
“你…”沈初愿没有问下去，看着杨依依抄着老书，她的手背一道红印。
纸张的每一页的正反面都抄满了工整的、密密麻麻的文字。补全老书上缺失的页脚是一项艰难的工程，很难想象杨依依的确完成了这么多。
“或许你能成为医生也说不定？”沈初愿打趣道。
杨依依表情僵硬，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成为医生…要很久吧？我想以后可以照顾妈妈就可以了。”
沈初愿有些很不适应杨依依现在的样子，也许是她平日里的没心没肺和嘻嘻哈哈形成了固定的念想，以为她永远都会一直快乐。
转动电风扇，杨依依感觉到阵阵凉风，吹的书页乱飞。
沈初愿伸出手，挑开杨依依遮挡脸颊的头发，露出几道被抓伤的伤痕。
杨依依尴尬的不知所措，只能对着沈初愿微微一笑。
即使对杨依依抱有偏见，沈初愿仍不知道杨依依这种性格怎会有绝对的敌人。
“有人欺负你？”
“我前些天想去住宿，但我们班里的那几人不愿意。班主任也没有办法。”
“哦！对了！”杨依依从书包里翻出试卷，“这是新的卷子，我帮你带回来了。不上课可不行。”
沈初愿敷衍的点了点头，对她的絮絮叨叨没有听进去。只是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沈初愿没有勇气学医。
外公半生献给了医学，却也只能看着至亲的人一天天离自己远去却又无能为力。她能感受到外公的无力感。
“你外公一直担心你学业…”
沈初愿折叠起杨依依送来的试卷，不耐烦的哦了一声，
“明天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