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在云端



那不是一部特别好的电影，但是最为我心爱。

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这么一部电影吧，与回忆交织陈错，甜蜜的沉淀在心地，永志不忘。

《漫步在云端》，我和喻切第一次约会，看的就是这部电影。喻切选这部，因为片名里有我的名字。夜场电影散场后，宿舍早已关门，喻切拉着我的手，在校园里转了一夜。

月色分外清亮，我们手拉着手，慢慢走过樱花路，樱花在月色下异样绚烂妖娆，偶有风吹过，落花扑簌着扑到脸上，瞬间痒痒的碰触，恍惚滑落的淡香，真象恋爱的感觉。

我们手拉着手，慢慢走过人工湖，走过白日里坐满情人的绿草坡。走过细细的碎石小路，走过矮矮的石桌和胖胖的石凳。走过空旷的体育场，走过他无数次把足球射进去的球门，走过我第一次遇见他的那个看台。

在月色下，我们象煞是漫步在云端，幸福的不似生活。

走到我实在走不动了，他就背起我，慢慢往回走。天已经蒙蒙亮了，路上锻炼的人越来越多，我们也不理。一队跑操的大一学生从我们身边跑过，善意的起着哄，我们也不在乎。走到女生宿舍，已经有一些女生拿着饭盆出来吃早餐了，我们也不管。

我们的恋爱，几乎是一见钟情的。没怎么经过暗恋的思揣和苦涩，一下子就进入了热恋的高潮，幸福热烈的不象话。等我大学一毕业，我们就立即结婚了。结了婚，我们才开始慢慢享受平静悠长一点的恋爱，开始逐步规划我们的人生。

怀孕时我们都很意外，本来并不想这么早要孩子的，可是我们依然欣喜若狂，热烈的期待着孩子的降临。俗气一点说，这个孩子，真的是我们爱情的结晶。是属于我们的，是我们之间不可割舍的爱情的见证。

我的事业，起步比喻切略迟，因为头两年，我当然要把全部心力放在女儿点儿身上。点儿略大一点，我已能全力投入工作。喻切的父母，帮了我们很多忙。喻切也已经尽力分担家事，照顾点儿。

我一向觉得，喻切对我的爱，是我最好的倚靠和支持。我在工作中神采飞扬、信心十足、如鱼得水，因为我们令彼此后顾无忧。

世人总有错觉，但凡女强人，必然疏忽家人，婚姻不满。我不懂，他们难道不知世上有合理分配时间这回事。我和喻切都以为，除非创业期间需格外搏杀，不然工作如不能在八小时之内完成，纯属个人能力不足。

我们自认为事业双双有成，家庭幸福和谐，举目四顾，甚至可称得上是神仙眷侣。幸福的不似生活，直似漫步在云端。

然后舒纤出现。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个女孩子了。喻切的部下老邓，和我们都熟捻，口无遮拦，讲办公室的笑话给我们听，时时提到刚分配来的大学生纤纤。

老邓说他们办公室里，专拿纤纤同喻切开玩笑，因为纤纤曾经说过仰慕喻切。我不以为意，敢说出来的仰慕，多半不是暗恋。况且女孩子的仰慕，掺杂了盲目崇拜，最是脆弱。我初中时也曾经仰慕语文老师，直至有日在课间见到他挖鼻孔，就似一盆冷水迎头浇下，从此对他毫不留情的鄙夷，直到毕业。

我也见过这个纤纤，有次我去喻切办公室，一时兴起，开他玩笑，问："那个仰慕你的女孩子呢？指给我看看。"

恰好一个女孩子从窗外走过，正在向里面看，见了我，停眼望了一下。我冲她眨眨眼，然后问喻切："就是她吧。"

我凭直觉断定是她。

她很漂亮，气质中带点干净的东西。而且出乎意料的年轻。怎么说，就是这点最让人感慨，在生活中，我们得到了很多，可失去的是青葱的岁月，怎么也追不回来。

喻切望着我微笑，我明白他的意思，别看我们一路如此平坦顺利，每一步都走的这么好，事实上我们也是花了大量精力和心力去经营的。我们会小心看护下去，一直这样走到生命的尽头。

我没想到就是这个纤纤，搅乱了这一切。

我对我们的爱情太过自信，我甚至没感觉到喻切内心深处的挣扎。有时候我想，喻切真的挣扎了吗，如果他真的挣扎了，是我忽略了他，还是他掩饰的太好。在那之前，我还一直以为我很了解喻切。

甚至喻切钱包里那幅画，还是点儿发现的。

那时喻切在洗澡，我在教点儿如何用电脑软件给照片做美丽的边饰。点儿玩儿的兴致勃勃，换了好多花边和装饰，终于选定一种小房子模样的，满意的点点头，说："这个好。"

我看了看，一个卡通小房子的边框包围着一家三口的笑脸，是顶温馨可爱。

点儿兴致勃勃打印了三张，贴一张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翻出我的钱包来夹一张进去，然后跑到卧室去翻喻切的钱包。过一会儿，点儿拿着喻切的钱包跑过来，怪好玩儿的说："妈妈。你看爸爸也喜欢史努比。"

我瞟了一眼，一把抱过点儿说："好漂亮，点儿给爸爸画的？怎么不给妈妈也画一个？"

谁知道点儿摇头："不，不是我画的。"

我心里一怔，不是点儿画的，那他为什么珍重的收在钱包里。拿过来仔细看，画上一个正在打字的史努比，打字机上拖下长长的纸，纸上写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我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一切思维都暂时停掉了。我呆呆的盯着那幅画，盯了不知道多久，然后慢慢感觉到我的思想回来了，我又可以思考了。是谁画的，如此爱慕的一字字写下"有匪君子，如切如磋。"是谁画的，令他如此看重，珍惜的夹在钱包里。

一下子想到那个叫纤纤的女孩子，她曾隔着玻璃窗与我短暂的对望。那时候我为什么没留心，她的眼底，藏着怎样的心事。

是她了，我知道。女人对这种事，通常有着奇异的直觉。

点儿奇怪的摇着我的胳膊："妈，妈，你怎么了。"

我颤声对点儿说："别玩儿了，把钱包放回爸爸口袋去。"

喻切从卫生间出来后，我立即就躲了进去。打开水龙头，我坐在浴缸边上，整个人抑止不住的发抖。

我在哗啦啦的水声中逐渐清醒，我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不，并不是喻切有外遇这件事，那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我通过这件事发现，原来我远较自己想象中的，更爱喻切。

我以前一直都不知道，我以前一直都以为，我们的爱情是最公平合理的，我以为我们爱对方一样多，爱点儿一样多，分担一样多的家庭责任，享受一样多的幸福。

不是这样，原来我爱喻切，远较他爱我多，更远较我自己想象中的多。

我在水声中无声的哭泣，我不知所措。

我想潇洒的对他说我都知道了，我们分手吧，可恨我做不到。这种事与性格无关，关键是爱的多或是少。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我去哄点儿睡觉，在她房里呆坐了许久，脑子里胡思乱想。不，我并没有考虑点儿，我不必拿点儿作借口，点儿不过是他的女儿，我才是他的妻。而现在的事实是，我那么那么爱他。

我回到自己房间，喻切已经睡了，我仔细打量他英俊的面孔，低声对他说："我原来竟这么爱你，你能想象到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在熟睡中"唔"了一声，习惯性伸手搂住我，我竟没有推开他，我习惯在他的怀里入眠，我这么爱他，我不能想象，如果失去他，我该怎么办。

我在他的怀里，整夜失眠，原来这就是同床异梦的滋味，真正冷彻入骨。

喻切开始加班、应酬、甚至短暂的出差。他至少还肯给我理由，我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说。

自有好事的人来告诉我听，并不明说，兜兜转转的暗示，我只做不明。

喻切爸妈对我和点儿格外关心，像是陪着小心，喻琢儿看我的眼神充满同情，我只做没看见。

工作弄的一塌糊涂，老板狂皱眉头，却终于什么也不说，摆出一副我了解我了解的神态。我一言不发，回去补救。不论如何，工作终归是工作。

老友杜墨好气得骂我，她恨我不争气，不能爽爽快快，收拾了皮箱就走。

可是，墨墨，你如何能明白，你那样被你老公偏宠，如何能明白，当爱别人比别人爱你多太多的时候，那种无助的感觉和滋味。

她说，即使是爱，也总要有自尊。

我何尝不知道，我何尝不想做到。只是你爱一个人越多，留给自己的就越少。

不不不，我不是冷静镇定，我在心底里张惶失措，我的心在流血。只是你们看不到。我不是委曲求全，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并不是若无其事。

我当然也恨他，我恨他从容周旋在两个女人之中。我恨他不肯着意掩饰，也许他觉得这样是对纤纤的尊重，可是他想没想过，这对我和点儿是怎样的羞辱。我甚至恨他不肯放过我。

再怎样恨他，也始终敌不过那样的爱他。

我当然也恨纤纤，虽然很明白，恨她是没有意义的，虽然很明白，不是她，也会是别的人。可是终究恰好就是她了，我无法不恨她。

我已经伤到不能在伤，我只是怕伤到喻点儿。

点儿多有抱怨，因为爸爸陪她的时间少了，后来也就释然，同我说，谁谁和谁谁的爸爸，也都是这么忙。

她刚刚升上中学，天地陡然开阔，朋友也多了，她还只是个小小孩童，然而家庭也已不是她的全部。

我们一家三口吃晚饭时，也一样平和淡定。

我陪点儿做功课的时候，他依旧在一旁微笑的看着，我有时碰触到他的眼神，会暗暗心惊。我已经知道了，他也知道我知道了，他怎么还能依旧用这样怜爱纵容的目光看着我们母女呢。

他搂着我在我耳边低声说爱我，语调依旧和以前一样从容亲昵，他怎么能做到。

我和他结婚这么多年，我竟然刚刚才发现，原来我只是爱他，并不了解他。

我开始重新观察他，学习了解他。

点儿终于知道了，不到十二岁的孩子，世界再大，终究只能在母亲怀里寻找安慰。她哭着问我："爸爸会不会离开我们。"

我向她保证："不会。"

她半信半疑："真的，爸爸不会离开？连他的心也一起不离开？"

我心酸，点儿已经大了，已经知道，心比肉体重要。

我向她保证："会，爸爸的心，会和爸爸一起留在家里。"

她很安慰，对于她，爸爸就是爸爸，只要爸爸和他的心留在家里，他就依然是她的好爸爸。

我不是在安慰点儿，我也不是在安慰自己。我确实知道，这是我和喻切一起努力经营的，我们已经把两个人的情感与生命浇铸在一起了，纠缠不清，你侬中有我。谁想离开谁，撕扯开来，都会血肉模糊。

虽说不是完全不可分开，可是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想冒险一试。

杜墨恨恨的骂我："那样的男人，回了头，你还要。"

我只是没办法。墨墨，对于我来说，始终只得一条路可走。

我何尝不知道，他的心还留了一块，碎在外面。

我无暇帮他修补他的心，我照顾自己的还来不及呢。我正在小心调养我的心，让它一点一点变的健壮。

我一向以为我拥有的是最平和稳定的爱情，然后才发现，原来我内心里，依旧是十几年前那个在看台上初遇喻切的小姑娘，不顾一切、不计得失，一直如此热烈的爱着他。

如今那个背着我走回宿舍的大二男生早已长大了，我也要开始学习，学习改变和长大。

人总要脚踏实地，不能一辈子漫步在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