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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故友新仇

庚午年十一月初三,午夜。
隐身于群山大壑之中的云梦谷正静静沉睡在浓雾之中。清寒四溢,湿冷的潮气凝成水珠,从门廊上的檐顶上滴落下来,仿佛下雨般地滴哒作响。
蔡宣从自己的诊室走到庭中,伸了伸懒腰,忽然吟了一句:
“风静夜潮满,山高寒气昏。”
脑后立即有个人“嗤”地一声笑了起来,道:“老弟近来频频改诗,这‘城’字几时变成了‘山’字?”
不用猜身后的那个人便是陈策。
“这里哪里有城?明明只有山嘛。”蔡宣打了几下拳,伸了伸胳臂,道:“连你也出来了,谁在里面顶着?”
“还有谁?当然是先生。他叫我出来转一转。你晓得,那一屋子难闻的气味,从昨晚开始我就觉得头昏脑涨,差一点接错了一根经脉。”
“吴大夫大约还守在那里。”蔡宣踢了踢腿,道。
“只要先生在,她的精神总是特别好。呵呵,熬了三天两夜,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陈策近来特别喜欢打趣吴悠。
“我总觉得她到现在还不肯嫁人,是存心让先生难受。”蔡宣小声地道。
“你小子平日做事还算果断,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却不知道多用点儿心?白白地让人家‘坐卧闲房春草深’?”明知蔡宣意属吴悠多年,陈策故意挖苦道。
“我用的心还不够么?”蔡宣苦笑。大家都知道蔡宣有事没事就去吴悠的新居“微雪阁”,她的正堂上却偏偏挂着让蔡宣听得分外刺耳的几句:
“片石孤峰窥色相,清池皓月照禅心。指挥如意天花落,坐卧闲房春草深。”
无论蔡宣如何热忱,吴悠对他只有加倍的客气。他想了想,垂下头来,不觉大为沮丧。
陈策见他真的难过起来,倒有些不忍,便拉着他道:“我们回去罢。诊室里也不能总让先生一个人顶着。我看他也累得够戗,这么大的雾,只怕他的风湿又要犯了。”

诊室的薰笼里静静地燃着红罗香炭,空气有些窒闷。
那一缕在鹤形香炉上飘浮着的沉香早已被一股刺鼻的药气和病人呕吐的怪味所掩盖。
床上的病人似乎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慕容无风刚刚做完手术,脸色苍白地坐在轮椅上。他已象这样僵硬地坐了三天两夜,虽然炉火就摆在不远处,却是特意为病人而设。一股炽热的炭气升腾而出,愈发让他感到头昏。
看见蔡宣与陈策同时走进来,慕容无风淡淡道:“手术我已做完了,病人的状况却很难说,我们只怕还要再守一会儿。”
蔡宣连忙道:“先生,这里交给我们,您还是……回去歇着罢。”
这里坐着的全是大夫,谁都看得出来慕容无风的脸色不好,连说话的嗓音都有些嘶哑。
他摆了摆手:“你们看着他,我到隔壁坐一会儿。有什么事情叫我。”
他不愿意离开,却也知道自己一定要到抱厦里松弛一下,至少动一动,让僵硬得几乎快要失去知觉的身躯活过来。
说罢,他微一欠身,倒转轮椅,退出诊室。

一阵细碎的脚步尾随其后,吴悠跟了出来。
“先生,我给您泡杯茶。”她轻声道。
他想拦住她,一抬眼,看见她目光殷切,只好忍住。何况,她已飞快地拿出了茶碾,将两勺顾渚紫笋放入茶铛内碾成细末。在风炉里撒了一把橄榄核后,将水方里的生水倒入釜中。点好水,三沸之后,将茶水分入一只慕容无风常用的青瓷茶盏之内。
她端起茶盏,在手中试了试,待略凉下来,可以入口,这才放入茶托,恭恭敬敬地捧到慕容无风的手中。
吴悠深喑茶道,却素性高傲,谷里除了几个与她相好的女友之外,慕容无风是唯一的一个能时时喝上她亲手泡制的绿茶的人。
他接过,品了一口,道:“多谢。……这是惠山的泉水?”
她有些羞赧地笑了,道:“一个病人前几天送的。得了三瓮,送了两瓮到竹梧院,先生莫非忘了?”
他不禁微微发窘,荷衣不会烹茶,大约就是用这珍贵的泉水烹了,他也喝不出来。只好替她掩饰:“只怕荷衣还没有开封。”
“夫人的茶艺想必也好。”吴悠有点不服气地道。
慕容无风淡淡一笑,不置一辞。

平日只要他身体还好,在家中烹茶的那个人一定是自己。荷衣每次都是牛饮鲸吸般地一口喝光,然后递给他一个空碗,道:“再来一杯……无风,你泡的茶比路边上卖的歇马茶要好喝多啦!”
七八道手续认认真真泡来的茶只换来这样一句评价,他只有愕然失笑。
不过,难得她喜欢,他时时都泡给她,几乎成了她的茶僮。

吴悠将风炉移到他的身侧,看了他一眼,道:“外面很大的雾,潮气很重。你……不冷么?”
室内空气炙闷难当,他只穿了两件单衣。
“不冷。”他淡淡地道:“你去瞧病人罢。”
她还是给他拿过去一块方毯,却不好意思给他盖上。
他将方毯放到一边。
他说不冷,就是不冷。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他单弱的身子,还有……那愈发空虚的下身。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怕他看见,只好垂下头,那一滴泪便正好滴在茶炉的炽炭上。
“哧”的一声轻响,慕容无风还以为是茶壶里的水沸了出来。扭头一看,炉上空无一物,只有烧得鲜红的木炭。
生怕给他瞧见,她赶紧溜回诊室。
进去了,她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坐着。
他在唐门一定受了不少折磨,回来的时候,身子已消瘦得不成样子。行动愈加困难,坐在轮椅上,整个上身都没法自由地移动。
慕容无风回来后就赶上了谷里空前未有的忙碌。除了例行的手术和巡诊,医案更象潮水般地涌过来,他不得不每夜披阅到三更才能勉强看完。硬撑了足足三个月,热季刚过,他便大病了一场。

那一天,他正在手术中,人忽然昏了过去,手上还拿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差一点就割到自己的喉管。她在一旁紧紧地扶住他的身子。他心疾骤发,浑身筋挛,虚弱无助,好象一个婴儿。大家七手八脚将他送回竹梧院。

余下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院门紧闭,慕容无风在病中从不见客。
荷衣只是个江湖中人,懂的只是剑术,她会照顾好他么?
那几个月,她对他牵挂得几乎发狂,却无可奈何,只有在屋内枉自嗟呀,以泪洗面,无以成寐,只有以酒消愁。几乎因此得了酒瘾。

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形容愈发清减。他重又开始了往日的忙碌。
他什么也没有变,虽然已成了亲,已有了孩子。
还是那样寡言少语,还是那样不动声色,还是那样苦苦支撑着,对自己的病只字不提。他的行动愈加不方便,脾气却愈加固执。有些事情,明明自己做起来已极度勉强,也绝不肯委手他人。
为了这个病人,他已在这里坐了整整三天两夜。怕多添了麻烦,他饮食极端节制,吃得很少,一天只喝一小杯水。大家也早已连“要不要帮忙”这一类话都不敢问起。因为只要一提,他的回答永远都是两个字:
“不用。”

荷衣极少来诊室,也极少和谷里的什么人相好。她每天将慕容无风送到诊室后总是立即离开,遇到了人也最多只是寒喧两句。有时候,她会过来接他。
她好象总能准确地猜到慕容无风手术结束的时间,每一次接他的时候,他总是正好在抱厦里喝茶,或者刚喝完茶正准备走。
慕容无风原本寡言,一向很少谈及自己的私事。
是以荷衣到了谷里半年多了,竟比慕容无风还要神秘,大夫们一点儿也不了解她。
这个识字不多的女人,不论是从长相还是从谈吐上,都与吴悠相距甚远。大夫们实在是不明白,慕容无风学问这么深,何以会瞧上这样一个江湖中的女子?
也许是因为她救过慕容无风的命……也许他娶她只是为了感激。总之,从慕容无风婚后还是不苟言笑这一点上,大家纷纷猜测,这两个人只怕并不合谐。
吴悠在心里暗自叹息:
唉……他不知道,他永远也不知道……

烛火明灭。室内散着袅袅的茶烟。
慕容无风静静地坐着,感觉自己的身体已快成了轮椅的一部分。
小小的茶炉并不能带给他足够的温暖。他闭上眼,虚弱地靠在椅背上,感觉浑身又酸又冷。
瞑目半晌,他似已在梦中。一只热手不知什么时候摸了摸他的脸。同时,一个温柔地声音在他的耳畔低低地响起:“很累么?今天过得怎么样?”
是荷衣。
他睁开眼,笑了笑,道:“不累,很好……”
“说实话。”
“腰酸腿痛。”
她跪下来,伸手摸了摸他冰凉的腿,轻轻地叹道:“整个人好象一块石头……”
他不语,任由她将他的身子抱了起来,用一条羊毛细毯裹住他的腰及下半身,然后把他轻轻放回椅上。
在空中的那一刻,他感到一阵彻底的松弛,继而一股无法克服的倦意袭来,他头一垂,几乎要睡了过去。
他勉强睁开眼,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
茶很浓,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他的脑中却是一片混沌:在荷衣面前,不论怎么样都可以……
“你困了。”荷衣看着他吃力地抬起垂垂欲坠的头,只好伸出手,将他的脑袋支住。
他含含糊糊地道:“我还得再呆一会儿……”
那声音“扑哧”一笑:“瞧你困得东倒西歪的,回去歇着罢。如果真的有事,我再叫醒你。”
他迟疑片刻,点点头,道:“你去和里面的人说一声罢。”

荷衣掀开帘子,三个大夫一齐站了起来,道:“夫人……”
荷衣道:“我可不可以把先生送回去?他这一阵子身子不好,我不想他太过劳累。”
三人忙道:“先生早该歇着了。这病人已无大碍,夫人尽管放心。”
荷衣点点头:“有事情你们只管来叫他。”
蔡宣与吴悠跟了出来,拉开房门,将荷衣与慕容无风送出门外。

夜风清冷,带着几许潮气。
乍一出门,给冷风一激,慕容无风顿觉遍身发寒,禁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荷衣连忙停下来,拉了拉他身上的毯子,将他的全身都严严地裹了起来。
“好了,荷衣。”他捏住她的手,不想让外人看见自己一幅弱不禁风的样子。
“这是半夜,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她将他的双手也塞进毯子里,推着他,一溜烟地回到了竹梧院。

进了书房,他直奔浴室。
做完手术后他一定要先洗个澡才能干别的事情。
这是他一向的习惯。
“我陪你去。”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连连犯困,今夜她分外担心。
“不用。”
“上次你就在浴室里睡着了!”
“这次不会。”
“那你让我坐在旁边陪着你。”
“荷衣。”他板起脸。
“好罢。”她只好让步。
已记不清他们为这个问题争论过多少次。荷衣从来没有赢过。慕容无风有时候固执得好象一块石头。

过了两柱香的功夫,他一身热气地从浴室里出来,已换好了睡衣。
推开门,却发现荷衣脸色苍白地坐在浴室的门外。
“你怎么啦?”他将她拉起来。
“不知道……”她茫然地道。
他摸了摸她的脉。她的心砰砰乱跳,满脑子的冷汗。
“你不舒服?”他吓了一跳。
她象一只大蜘蛛似地抱住了他。
“怎么啦?”他只好挽住她的腰,口气变软了。
“人家担心得要死……”她在他的怀里喃喃地道。
他苦笑。硬的不行,她开始来软的了。
“我这不是没事?”
“可是……万一……”
“哪有那么多万一?”
他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把问题搪塞了过去。

她将他扶上床,帮着他慢慢地躺了下来。
好象对他所有的动作都了然于心,荷衣的手总是在他需要的时候伸过去,帮他完成他逐渐感到困难的日常动作。
冬季是他最苦难的季节。
唐门那地狱般的一夜,他浸在水中,之后,风湿便开始延至上身。最严重的时候,他的右手关节全部肿涨僵硬,左手也渐渐不大灵活。
在最困难的日子,他非旦无法行医,一起一坐也不得不完全依赖荷衣的照顾了。
好在这些症状只是一年一度,随着天气的转暖又逐渐消失。
象慕容无风这样一个固执而高傲的人,让他去习惯一个人的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何况这只手原本是天下最灵活的手之一。
这只原本当是握剑的手,现在却正在帮他翻身,然后用一种奇特的掌法轻轻地揉捏着他僵硬的腰和背。
对于这样一双手,慕容无风总是感到一种深深的歉意。

有时候他故意要将她支走。比如前一个月,他硬要她去押谷里的一批药材去郴州。
实际上他只是想让她出去逛一圈,熟悉一下以前的日子。
她去了七天。让他感到度日如年。
到了第七天,他却失去了耐心,早早地赶到谷门口的客厅里等着她。

以前慕容无风从来不去那个地方。赵谦和倒是总守在那里接待客人。
那一天,赵谦和一大早看见慕容无风进了客厅,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抢步迎了上去,将他送到一间安静雅致的偏厅。
“谷主有事要吩咐?何必亲自过来?差一个人来传话就可以了。”
从竹梧院到谷门要走好久。他竟一个人独自推着轮椅过来了。
“没什么事。”慕容无风淡淡地道。
如果他说没什么事,赵谦和便不再问了。
他给这个大汗淋漓的人泡了一壶碧螺春,便到门外去找谢停云。
“老谢,谷主一大早地出现在谷门口,是等什么人么?”赵谦和问道。
谷门口一向很乱,他怕出事。
“嗯。大约是等夫人。夫人好象应当是今天回来。”谢停云想了想,道。
“不会罢。”赵谦和觉得有些不信。
谢停云神秘地笑了笑,道:“这算什么?以前他还跑到太原去了呢。”
“也是。不过,结了婚后也这样?”
“怎么不能这样?真是死脑筋。”
接下来,两个人都只好陪着他守在谷门口。慕容无风不走,赵谦和和谢停云也不敢走。
一直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看见一匹快马突然而至。荷衣背着一个包袱,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到了大门,看见了赵谦和,便下马准备和他寒喧两句。赵谦和连忙道:“夫人辛苦。谷主在偏厅里等着夫人呢。”
荷衣的脸顿时红了,道:“他……他不必……”话没说完,一溜烟地奔进了偏厅。
“回来啦?”他看着她,笑着道。
她的手圈了过去:“嗯。”
“一路上还好?”
“好。”
“玩得好么?”他又问,将手中的茶递给她。
她点点头,将茶一饮而尽:“你呢?你好不好?”
“好。”
“子悦呢?”
“也好。”
接下来,懒得说话了。他们手握着手,吻了起来。
赵谦和与谢停云偏偏不凑巧地从半开着的门缝里看见了这一幕,连忙扭过身,逃到隔壁的大厅里。

“原来是两只幸福鸟。”赵谦和有些惊异地道。
慕容无风对女人居然很有一套,他还是第一次发现。
“呵呵,看呆了罢?我这可不是第一次啦。”谢停云嘿嘿地笑道。
“我不信,这个人简直不象是谷主。”赵谦和的口依旧张得很大。
“所以说,你在这里当了这么多年总管,连这个也不明白,算是白当了。”
“原来他们俩个……这样……这样幸福。”赵谦和说着,不知不觉,热泪盈眶。
大家都知道慕容无风行动不便,百病缠身,一向都不快乐。
原来他也有快乐的时候。
“啊,现在他们该了了罢?我正好有一件事想禀告。”过了一会儿,赵谦和道。
“再等等。”谢停云拉住他:“你老兄怎么尽煞风景呢。”
只好又坐了一会儿,悄悄地走过去,从门缝里偷偷地看了一眼。
两个人还拥抱在一起,喁喁细语。
赵谦和只好溜出来,见了谢停云,道:“还没完哪,我下午再去禀告好了。”
两个总管面对面虽口无遮拦,却都是老成持重之人。这种事情,进了他们的眼,就跟进了坟墓差不多。他们绝不对旁人说起。
所以赵谦和的猜测已然停止,其它人的猜测却还在继续。

终于,他沉沉地睡了过去。荷衣却仍在一丝不苟地替他推拿着。
她坚信在自己的努力下,他的身体会渐渐地好起来。
有时候她甚至愿意那个整日受疾病折磨的人是自己。
慕容无风不爱说话,倒并非一个冷漠的人。
他只是有些过于羞涩。要他开口找人搭讪,求人帮忙,简直是要他的命。
他是宁肯折磨自己也抵死不求人的。
每思于此,荷衣都会觉得好笑。有些人看似冷漠,其实羞涩;看似严肃,其实有趣。要相处很久才能逐渐地把他们认出来。
“所以你一定要娶我。”有一天,他病得很重,荷衣笑着对他道。
只有荷衣他不用求。她永远在他的身边,随时准备伸出自己的手。
他笑,知道自己欠这个女人实在太多。
“别干了,睡罢。明天……我陪你逛街……”他朦朦胧胧地说了一句,好象已在梦中。
她笑了起来,怜惜地看着他捏着自己的一角衣裳,死死地睡了过去。
“冬天又要来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声。
(2)
秋日难得的骄阳射进马车的窗帘里。
充分休息之后,慕容无风的精神总算恢复了过来。
“我们去哪里?神农镇真是久违了。”他斜倚在长榻上,淡笑着看着荷衣。
“想吃红烧肉。听风楼的红烧肉。”荷衣美美地道。
“那就去听风楼。翁樱堂我也好久没见了,前些时听说他已将听风楼扩建了一番,旁边又建了一座楼,中间有长廊相接。”
回来之后慕容无风要么忙于医务,要么卧病在床,竟很少出谷。
“那是西楼,以前的那个叫东楼。”
“你去过?”
“嗯。我去和顾十三比剑,比完剑后,我请他吃了一顿。当然是以你的名义。”荷衣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要以我的名义?难道你自己不能请客?”
“他是你的师兄,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难道他不是你的朋友?”
“他是男的。”
“男的又怎么啦?”他笑。
“你不吃醋?”
“不吃。”
“小傅也在,他们好象都挺喜欢南方的,来了这里都不肯走了。”
“难怪这些日子,飞鸢谷的赛事一日接着一日。”慕容无风叹道:“昨夜那个病人就是从飞鸢谷里抬过来的。身上的经脉全都给人震碎了。忙了我们整整三天,到现在还不知道他能不能动。你们江湖……”
“哎!慕容无风,你站在哪一边呢!”
“比武难道不能点到为止么?为什么一定要将人伤成这样?真是不象话。”他一个劲儿地摇头。
“这就是江湖。江湖就是血淋淋的。”荷衣叉着腰,想和慕容无风争辩,不知为什么,这一回,又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自从嫁给你,我已感到自己不再是个江湖中人了。”
“荷衣,我可没拦你啊。”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无论你想做什么事,都可以去做。不要老想着照顾我。”
她紧紧地依偎着他,道:“我只想照顾你,别的事对我都不重要。”
“好好说话,手放在哪儿呢?”他故意板起脸。
“人家就喜欢这样嘛。”她的壁虎功又来了,扭股糖般地粘了过去。

“究竟,你和顾十三之间谁赢了?”趁她的粘乎劲儿还没有上来,他赶忙换一个话题。
“我们斗了四百招,还没分出胜负。我肚子饿了,过几天再和他打。”
“是不是你打他不过,故意使了个缓兵之计?”
“嘻嘻,知我者老公也。我的轻功比他略好,剑术上……那个……那个就差了一点点。”
“他不会伤到你罢?”他有些担心地道。
“我们只用两只竹剑比试。不过,伤人的东西不是剑,是剑气。他控制得很好,不会轻易伤人的。”
“会不会有意外?”他还是不放心。
“好啦,你别瞎担心啦。我不会有事的。”

两人拉着手,默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慕容无风又道:“等会儿进了楼,咱们就呆在楼下。你一向喜欢热闹的。”
她知道,慕容无风不喜欢热闹,更不喜欢有人盯着他看。每次去听风楼他都有专门的楼道直通二楼的雅座。
“不用。咱们去二楼。听翁老板说,他在西楼特意给你留了一间雅室,平日不开,专备你应酬之用。”
“尽拍我的马屁……”他笑了起来:“如果我不在的话,你是去楼上还是去楼下?”
“楼下。”
“那就去楼下。”
荷衣还要反驳,慕容无风道:“就这么定了。”

马车微晃,已到了听风楼的门口。
早有侍从将轮椅放到车门之下,慕容无风柱着拐杖,荷衣将他轻轻地从车上接了下来,扶着他在轮椅上坐定,并替他整理了一下被秋风拂乱的衣袍。
翁樱堂早已候在一旁,道:“属下已为谷主与夫人备好了一间雅室……”
“多谢,不过我们想坐在楼下。麻烦老板替我们找个座儿。”
不敢多问,翁樱堂将他们引入西楼右侧的一张四个人的桌子。一眨眼的功夫,他重新换了一套桌布和餐具。还特意端来的了一个取暖用的风炉。
“两位想要点什么?”他笑着道,今天他亲自当跑堂的伙计。
“红烧肉,盐水鸭翅……荷衣,你要吃虾么?”他问。
“哪里能吃那么多?我们就两个人而已。再来一碗蘑菇炖豆腐,一碟清炒藕丝罢。”
翁樱堂心里笑,这两个人倒是不爱浪费。实际上,慕容无风吃得很少。每次他们一起来,大部分的菜都是给荷衣吃的。
“还有鲈鱼鲜笋汤。”慕容无风又道。两个人都爱喝鱼汤。
“要不要酒?”翁樱堂笑眯眯地问了一句。
“听说咱们楼里的凤梨果酒味道不错。”荷衣道:“谷主不能喝酒,你别招他了。”
慕容无风淡笑不语。

菜很快就端了上来,他喝了一小杯果酒,道:“什么果酒,果汁还差不多。”
他又尝了尝鲈鱼汤。味道鲜美异常。不禁道:“这新楼莫不是请了新的掌勺师傅?”
翁樱堂得意地笑道:“不错,连谷主也尝出来了。我们请的是西北第一名厨,薛钟离薛大师。这小子脾气古怪得紧,每次炒菜都要我去求他半天他才肯动手。”
荷衣笑着道:“薛钟离?他什么时候到了这里?我为什么不知道?”
翁樱堂一愣,道:“夫人认得他?”
荷衣道:“听说过他的名字,人没见过。他是我的一个好朋友的……朋友。”
在太原那一阵子,荷衣只顾陪着慕容无风,原本约好一起到薛钟离家吃饭的,却因为抽不时间,一直没有去。是以荷衣从没有见过他。
“荷衣,何不请薛公子过来坐一坐?也算是见一见故人。”慕容无风在一旁道。据他所知,除了王一苇之外,秦家兄妹算是荷衣唯一的朋友。
荷衣却不知为什么站了起来。
“怎么啦?”
“那边那个人……是不是很象秦雨梅?”
荷衣指着远远一个修长的身影,有些吃惊地道。
慕容无风看了半天,道:“是有些象……不过,她的样子我记得不大清楚。”
荷衣哪里管他,早已飞跑了过去,两人相见,一阵尖叫,接着便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荷衣不由分说,将她拉到自己的座位边,道:“好呀!怎么一个人偷偷地跑到这里来,却也不来找我?”
秦雨梅满脸通红地道:“我……刚刚才到。慕容先生,你好。”
慕容无风笑着道:“秦姑娘,请坐。荷衣,再去多要几个菜啊。”
秦雨梅连忙道:“不必不必,我……我还有事,马上……马上就要走。”
荷衣一把拉住她,道:“几时变得这样鬼鬼祟祟起来?有什么事这么急?今天你得住我那儿去,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呢。”
秦雨梅低下头,道:“我……我……”

“雨梅,你有朋友在这里?”
突然间,她的身后不知怎么多了一个个子瘦高的年轻人。
那青年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袍子,长身玉立, 一幅很斯文很和气的样子。
荷衣不得不承认,这小伙子长得英气,帅气,熬是好看。他的腰后,还别着一把鳄鱼皮吞口的刀。
慕容无风见了他却是微微一愣。
荷衣笑着道:“这位想必就是薛大师了。我们正尝你的鲈鱼呢。”
青年淡淡笑道:“我不是薛大师。”
这回轮到荷衣愣住了。
好象觉察到荷衣的尴尬,那青年连忙又来解围:“不过我和雨梅都是小薛的朋友。”
听他的话,好象他与薛钟离亦十分熟识。荷衣却是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抱歉,说了半天,雨梅还没有告诉我两位的名字,实在是失礼的很。”他的嗓音分外柔和,样子也很谦逊。一举一动,都显得彬彬有礼。
只有世家子弟,从小经过良好的训练,才会有这样的教养。
秦雨梅支支吾吾地道:“这两位的名字……我……一时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荷衣与慕容无风面面相觑,彻底呆住。
慕容无风淡淡地道:“秦姑娘,你有事先忙去罢。我们不打扰你们了。”
一听这话,秦雨梅好象得赦令一般,拉着那青年的手就要走。
那青年却道:“两位见笑了。雨梅平时没那么糊涂的。好在两位总算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在下正想请教。”
慕容无风悄悄地在桌下捏了捏荷衣的手。
荷衣却偏偏不理他,道:“我姓楚,叫楚荷衣。”
那青年一愣,道:“可是剑榜排名第一的楚荷衣?”
“不敢当。”
“那么姑娘身边的这一位,想必就是慕容先生了。”
“不错。”
“幸会。”
“阁下是……”
“我姓唐,叫唐潜。”青年淡淡地道,坐了下来。
№0 ☆☆☆施定柔 2004-04-26 21:52:19留言☆☆☆  加书签 不再看TA

第二章 唐潜
 
唐潜?
荷衣的血“刷”地下涌到了头顶。她看了一眼秦雨梅,发现她惊惶地盯着自己,脸色格外苍白。
镇定。天下姓唐的人很多。
她想笑,却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正在一点一点地变硬:“唐公子是唐门的?”
“江湖上姓唐好象都是唐门的。”那青年淡淡一笑,一脸从容:“我也不例外。”
“公子在唐门中排行第几?”荷衣颤声道。
如果排行在五十以后,那只是唐门的旁系子弟,与唐门在江湖上的活动关系不大。
“第十一。你叫我唐十一也行。”
“唐十是……”
“是堂姐。不过她现在已是个残废。她的手,据说是蒙姑娘之赐?”
“她杀的人已经不少。”
“姑娘杀的人好象也不少。我六哥的一双眼睛,十姐的一只手,二哥的一条命,还有七叔的脑袋……”
他每报一个名字,这个人便从荷衣的脑海里跳了出来。
这几个人出现的时候,慕容无风都在她的身边。
“你们……能不能不谈这个?”秦雨梅拉着唐潜的手道:“荷衣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要……不要和她……争吵。”
荷衣冷冷地道:“我何止是要和他争吵。”
她转过头,盯着慕容无风,一字一字地道:“那一天……那一天唐门的人当中有没有他?”
慕容无风沉默。
事情已过去近两年,关于这一件事,他从来没有向荷衣说过任何细节。
一无所获,荷衣每次都气得要命。
“你不说我早晚也会弄明白的。这件事,我楚荷衣跟唐门绝不干休!”
“江湖脾气又来了?总之,不许你去唐门。”慕容无风扭头就走。
这一件事,也是两个人的争吵题目之一。
 
荷衣盯着面前的这个灰衣人,站了起来,慢慢地道:“你是武林中人,当然知道一人作事一人当。我相公不说,你可以告诉我。你以前见过慕容无风吗?”
她说话时垂着头,嗓音发涩,已带着杀气。
这是荷衣准备动剑时的习惯。准备动手之前她好象不肯再看站在她面前的对手,好象多看两眼会影响她的心情似的。
唐潜丝毫不为她的杀气所动,平静地道:“没见过。不过,我想我跟尊夫多少有点关系。何况,姑娘手上还欠着唐家好几条人命。”
荷衣点点头。道:“很好。在这里,还是在外面?”
唐潜道:“外面比较好。”
荷衣道:“请。”
唐潜道:“你先请。”
慕容无风一把拉住她的手,喝道:“荷衣,不要动手!”
“你别管我!”荷衣将他的手一甩。
他还想再说什么,两团衣影一掠十丈,早已消失在了门外。
 
 
桌子旁只剩下了秦雨梅与慕容无风。
沉默半晌,秦雨梅垂着头道:“对不起,他虽是唐门的人,其实却……却并不坏。”
他道:“你是你,荷衣是荷衣。你不必为此感到内疚。”
“他是个……是个很温和的人。不会……不会随便伤害别人的。”她又道。
他淡淡道:“我相信……”
秦雨梅有些感激的着着他,吞吐了半晌,忽然又道:“你能不能……帮我劝劝荷衣?”
“当然可以。”他道:“我并不希望她和唐门的人结怨。”
“你的腿……受了伤?”她忽然看见他空空的右摆。
她明明记得他的腿只是瘫痪了而已,现在看上去却只剩下的一条,另一条好象被利器齐根斫断。
“我有风湿……是一次意外。”他表情平静地道。
“你们……已经结了婚?”
“不错。”他的眼中有了一丝笑意。
“荷衣一直跟我说她想嫁给你……她终于如愿以偿了。”她也笑了起来,说了一大叠的“恭喜”。
 
过了一会儿,看着秦雨梅一直紧张地站着,慕容无风只好道:“我对武林中的事情不大懂。他们会打很久么?”
秦雨梅双眉蹙成一团,满脸都是担忧之色:“他们的轻功太好,我无法跟上。……想劝架都没法子。好在……你不要担心。荷衣是我的朋友,阿潜不会……不会伤害她的。”
慕容无风道:“我记得荷衣的武功好象很不错……”
秦雨梅踌躇了一会儿,道:“阿潜前天刚刚打败了‘破空刀’韩允。”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他只好问:“韩允是谁?”
“你可知道焚斋老人的《江湖快报》上有剑榜,也有刀榜?”
“愿闻其详。”
“韩允在刀榜上排名第一。”
他的心立即悬了起来。
 
还没等细想,眼前一花,那两团衣影又飞了回来。
荷衣与唐潜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回了桌边各自的座位上。
“好快的刀。”荷衣道。
“多谢夸奖。”唐潜很客气地一笑。
他的气息平稳,样子好象才从外面闲逛了一圈似地。
“不知道比小傅如何。”荷衣又道。
“你明晚就可以知道答案。”唐潜淡淡道:“我们已约好子时在飞鸢谷一战。欢迎光临。”
“你以为你还可以活到明晚?”
“当然。你的剑一时还杀不了我。”
“我赶回来并不是想逃跑。只不过是担心你会不会在我们吃的菜里下毒。”荷衣冷笑。
“这个,慕容先生会不知道?”
“他这个人对于自己的事情一向比较糊涂。”荷衣瞪了慕容无风一眼。
“信否随你,我从不用毒。”唐潜微微一笑:“我一向以为用毒是没本事的人所为。”
他顿了顿,又道:“两位既是雨梅的朋友,看在她的份上,今天我不找你们的麻烦。雨梅,我们走罢。”
荷衣还要说话,慕容无风已然死死地拉住了她。
两人眼睁睁地看着唐潜与秦雨梅离开了听风楼。
 
“你拉着我作什么?”荷衣气呼呼地道:“我……我跟他还没完呢。”
“你们怎么打了一会儿又回来了?”
“人家……担心你中毒嘛。心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你打得赢他么?”他突然问。
“头七十招内还没有分出胜负。唐门几时冒出来一个这样的无名高手?”荷衣皱着眉道。她心里最忌惮的人原本是唐三,想不到唐十一也这么厉害。唐门这个百年大家族,果然还是有几个人物。
“你已经输了。”慕容无风淡淡地道。
“为什么?”荷衣瞪大眼睛道。
“你难道没发现,他是一个瞎子?”
“什么?”荷衣吃惊地道。
她只是觉得唐潜的眼神有些过份专注,没想到……
她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是个瞎子。
“你怎么知道?他一点也不象是个瞎子!”她瞪眼望着他,额头亮晶晶的。
“我是大夫。”
她哑然。她好象总是忘了慕容无风是个大夫。多数时候,他对她而言只是个病人而已。
“从他的刀法上你也看不出?”慕容无风又问。
“看不出……他的刀太快,跟他动手时我连想的功夫都没有。”她有些茫然。
他的刀非旦快,而且准。随她出去的时候,他步法优美,张弛有度,毫也不吃力与她保持着一段礼节性的距离。
这至少说明,他的轻功一点儿也不比她差。
他们穿越闹市,到一个山脚边大打了一番。其中两人身影穿梭,在嘈杂的人群中转来转去,他好象一点也没有迷路。
倘若他追踪时只凭听力,那他的听力也太近乎神奇。
不知为什么,荷衣的额头开始冒冷汗。
 
“我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唐潜。”她坐下来,挟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嚼着。
那盘里的猪油已凝成了白色。
慕容无风道:“你可知道谁是韩允?”
“江湖上的人谁不知道韩允?”荷衣笑道:“他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快刀。”
慕容无风这个人有时连最基本的江湖常识都没有。
“唐潜前天刚胜了韩允。”
“哦!”
那块红烧肉几乎要咽住她的喉胧。
 
“他很少出门,所以他的名气并不大。”一个人迤迤然地走了过来,到慕容无风身边,不告而坐,随手拿了一双筷子,竟将鱼头夹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啃了起来。
“鱼头你们不要吃,鲈鱼的头并不好吃。”那人认真地道:“不过,我特别喜欢吃鱼头。”
他拿的是慕容无风的筷子和碟子。
因为方才一直和人说话,慕容无风还没有开始动筷。他冷冷地看着这个人,皱起了眉头。
“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鲈鱼汤已经冷成了这样。色、香、味均无,诸位还是不要勉强了。免得让我伤心。这鱼头我吃了,算是给我自己留个记念罢。”
那人顷刻之间已将鱼头化为一堆细小的鱼骨。
“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是鱼眼。两位下一次一定要尝一尝我的干煸鱼眼……味道很象豌豆。”
荷衣愣了愣,道:“你是……薛……大师?”
“是啊!”那人坐直了身子。
他也是个瘦高个子。眉清目秀,样子居然也不赖。
“你……秦雨梅……你们两个……”荷衣结结巴巴地问道。
不提秦雨梅三字倒罢,一提,这七尺男人忽然间涕泗滂沱,号陶大哭了起来。
荷衣与慕容无风同时吓了一跳。
“别哭别哭!”荷衣连忙摸自己的手绢,哪里有?倒是慕容无风把手绢递了过去。薛钟离根本不接,眼泪哗哗地往下淌,见慕容无风穿了好几件衣裳,便往他身上一倒,好象多年的老友一般扒在他的肩上痛哭了起来。
慕容无风尴尬万状地朝荷衣使眼色,小声道:“你再不想办法,我可要昏过去了。”
荷衣将他一拉,从慕容无风身上拉开,将桌布扯下来塞进他的手里,道:“用这个用这个……他有风湿。你若弄湿他的肩,他的手臂可就要肿起来了。”
薛钟离将头埋在桌布里哭了半天,这才将脸一擦,叹了一口气,道:
“我这个人,是不是看上去很差?”
“一点儿也不差。”荷衣连忙道。
“那雨梅为什么不要我?”他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你们……你们不是说好一起私……一起到云梦谷来的么?”
“是啊。我们俩个把长青镖局搅了个底朝天,梅儿义无反顾地带着我逃了出来……哪知到了这里,你们两个……当时人人都说你们已经双双死在唐门。梅儿还到你的墓地里去痛哭了一场呢。 想不到……想不到还没过一年,她的心思就变了。我们于是就大吵了一顿,撂开了手。”
“她究竟嫌你什么?”荷衣不解。
“我也不知道!我既不傻也不丑更不穷……她说翻脸就翻脸。”
“唐潜你也认得?”
“这件事最好笑了。唐潜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梅儿对他……嘿嘿,一见钟情。”薛钟离苦笑:“最糟糕的是,我还要装大方。他们时时过来看我,还把我当成是他们的朋友。”
“其实我一看见那姓唐的,就恨不得立即拿把菜刀劈死他。”他又加了一句。
他拍了拍慕容无风的肩膀,道:“你说说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荷衣早听说薛钟离有一个外号叫“一见熟”,跟谁说不了两句话就把人家当作大哥。她倒不以为异。慕容无风却十分不习惯。
他慢吞吞地道:“我不知道,我从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
“扑!”荷衣一口茶喷了出来,觉得慕容无风的话逗死了。
“假设一下呢?”薛钟离穷追不舍。
慕容无风脸上却已摆出了不耐烦的样子。
“无风,说说嘛!人家这么可怜,你还不帮人家一下?”荷衣故意道。
他只好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生气,也不会发怒,那种咒人家死的话,我更是不会说……”
荷衣捂着肚子道:“两位慢聊,我出去一下。”
薛钟离道:“她不舒服?”
慕容无风道:“我不知道。她从来都是一想到什么,拔腿就走。”
薛钟离又拍了拍他的肩,道:“老慕,你得传授小弟一点经验,这种女人究竟该怎么对付?”
慕容无风道:“我从不对付女人。”
“哦?那你怎么办?”
“我毫无办法。”
 
听了这话,薛钟离愣了愣,随即道:“你晓不晓得,女人不能太抬举她们,更不能太听她们的话。”他嘿嘿地自嘲了起来:“否则就是我这样的下场。”
慕容无风将轮椅一退,淡淡地道:“抱歉,我有点累,告辞了。”
他是那种一句话不合扭头就走的人。
“常来哦!”薛钟离招呼道:“下次直接找我,可以打八折。喂,等等,你会钞了么?”
慕容无风已经到了大门之外。
翁樱堂远远地赶过来,将薛钟离的脑袋一拍,道:“你小子的脑子长到哪里去了?见了老板的老板还不客气一点。人家在这里吃饭从来不会钞。我们挣的钞有一半还要交给他。你这是跟谁套近乎呢?若不是你认得他夫人,他才懒得理你呢。还不炒菜去。”
 
慕容无风一出门,就看见荷衣在墙角里捂着肚子笑得死去活来。
“笑够了没有?”他一把将她拉起来。
“没有。你怎么这么逗呢?”她还在咯咯地笑。
“有这么好笑么?”他道。
“哈哈哈,笑死我啦……”她前仰后合。
他只好在一旁等着她笑完。
两人行至马车旁,慕容无风正准备拿出拐杖,腰忽然一紧,眼前一错,荷衣早已将他抱入车内。
 
翁樱堂追了出来。他已叫人将他们点的菜重做了一份,用漆盒装好,连着一张小几一起送了过来。
“我们就在马车上吃好了。”荷衣道。
他们的马车原本也很宽敞。
说罢便将矮几支在慕容无风的身前,拿出菜,摆好碗筷。
慕容无风将一块红烧肉夹到荷衣的碗里,道:“请。”
她看着碗里的肉,眼泪不知为什么滴了下来。
“又怎么啦?”他放下筷子,轻轻抚着她的柔发,道。
“无风……答应我,你要陪着我……活很久。”她泪水不断。
“好好的,怎么又想起了这个?我这样子看上去象很快就死的人么?”他掰着她的肩膀,将她揽在怀里。
“可是,你总是不顾惜自己……明明受不了累,却偏偏还要累坏自己。”她忽然紧紧的抱着他,混身发起抖来。
“我会时时注意休息的。”他轻轻地道。
荷衣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象这样子闹一下,要他发誓照顾好自己。
他只好不停地发誓。他知道,自己吓她的次数太多。再坚强的女人也受不了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惊吓。
“吃饭罢……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他拧了拧她的鼻子。
他倾了倾身子,给她添了一碗汤。
荷衣不爱吃烫的东西。喝汤的时候,他总是先盛好一碗,放到一边,等她吃完了饭,汤正好到入口的温度。
她叹了一口气,忽然道:“无风,我们……有好几天没去看过子悦了。”
“嗯。”他也想起了这件事。
 
谷里早已盛传这对夫妇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孩子。子悦一直住在奶妈凤嫂的身边。
夫妇两经常有好几天都不光顾凤嫂住的听涛水榭。
凤嫂也姓慕容,是慕容无风的远房亲戚。对此颇有微辞。
“谷里有好几家的小孩子是我带大的。说真的,我还真没见过象谷主和夫人这样不管自己孩子的家长。”有一回她抱着子悦在赵谦和面前抱怨。
“谷主身子不好,又忙,倒还罢了。夫人怎么也不管呢?这孩子究竟是不是她亲生的啊?”
赵谦和连忙道:“你别瞎说。”
子悦刚刚过了一岁不久,慕容无风就将凤嫂连同子悦迁到了竹梧院隔壁的“倚碧轩”。
“倚碧轩”不大,却是以前老谷主的起居之处。与竹梧院只有一道小门相连。
那小门紧锁。是以虽然凤嫂带着子悦,要进竹梧院,也要象其它的人一样要事先入禀。
凤嫂一直以为自己是多年以来,除了夫人之外的第一个可以自由出入竹梧院的人。对此颇为自得。
子悦一岁的时候,她以为谷里一定会有一个盛大的周岁宴。
想不到她向慕容无风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慕容无风有些吃惊地道:“子悦已经一岁了?”
“大后天就是一岁了。”
“哦。”
没有下文了。
“我想……一周岁是个大事儿,要不要请请客?热闹热闹?”凤嫂心里早已在想阿悦那一天该穿什么衣服了。她事先也早已准备好了布料。
“不必。”
又没有下文了。凤嫂心里一阵发酸。
慕容无风道:“你还有别的事?”
她只好道:“没有了。”
 
她抱着子悦,气呼呼地去找荷衣。把要办周岁的事儿又讲了一遍。
“你跟谷主说了么?”
“说了。”
“谷主怎么说?”
“他说不必。”
“他是不喜欢热闹的。”荷衣笑道。
“有夫人出席就行了。”
“哪里……我看不必了。你去给她买点好玩的东西就好了。子悦……妈妈的乖宝宝,是不是?”她摸着女孩子的小鼻子,道。
凤嫂赶紧要把子悦送到荷衣的怀里。
荷衣却摆了摆手,道:“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她第二天根本就没来倚碧轩。
凤嫂抱着子悦,好象怨妇一般地痛哭了一夜。
“凤……凤凤”这是子悦会说的第一个字。
 
“你说……为什么我们两都不喜欢和孩子呆在一起?”荷衣道:“凤嫂的心里,一定对咱们一大堆意见呢。”
“坦白了罢,荷衣。你并不喜欢小孩。”慕容无风喝了一口汤,慢慢地道。
“我……我怎么不喜欢了?”荷衣来气啦:“你,是你。你才不喜欢小孩呢。当时你就老不想要她。”
“那么,就是我们都不喜欢小孩。”慕容无风道。
“为什么?”荷衣道。
“你要知道?”
“你说。”
“你从小没有父母,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你一定要生个小孩。”
“我没听明白……”
“你一直不知道你是谁。只有有了一个小孩,你成了母亲,你才知道你是谁。”
“我……我是谁?”荷衣愕然。
“你的名字也不是你父母起的,你与这个世界没有一点联系。有了孩子,你才感到自己是真实的。至少,当别人问起你是谁时,你可回答:‘我是慕容子悦’的母亲。”
荷衣叉起腰,道:“你说的虽有道理,可是,倘若你是说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我却不同意。”
慕容无风笑而不语。
“你呢?以前你担心这孩子生下来会不健康,现在她明明很健康,你为什么还是不喜欢她?”
慕容无风道:“谁说我不喜欢她了?我只是忙而已。”
“白天她活蹦乱跳的时候,你从不肯见她。晚上睡着了,你倒老是叫我去抱她来。你说,你究竟有什么不对劲?”
慕容无风不吭声。
“因为你怕她,是不是?你总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完美的父亲,是不是?”
“荷衣!”他的脸变了。
他的耳中又浮现出哈熊客栈里那男孩子的哭声……
他开始急促地喘息起来。嘴唇开始发紫。
“无风……你怎么啦?”她吓得赶忙抱住他,喃喃地道:“没事没事……我只是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你别生气……我求求你……求求你……”
他推开她,冷冷地道:“我没那么容易生气。”
接下来,随她说什么他都不理她了。
她一个人默默地吃完饭,喝完了汤。收拾好碗筷。
他还在生气。生自己的气。
她盘起腿,坐到他面前,扬起头,鼻子几乎要顶到他的下腭。
然后她瞪大眼睛,盯着他的双眼。
“盯着我干什么?又发什么神经?”慕容无风终于道。
“喜欢死你了。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我每天盯着你看,看一万眼也看不够。”荷衣笑呵呵地道。
他给她盯得不好意思了,伸出手,将她的脑袋扭了个方向,道:“荷衣,你几时变得这样肉麻了?”
“我一向很肉麻啊……”
他实在是板不起脸来。
“我给你添碗饭吧……”
“谢了,半碗就可以了。”
 
他刚举起碗,突然“嗖嗖”数声,几只利箭破车而入!
仓促间,他将荷衣往怀里一拉,自己扭转身子,挡了过去。
荷衣一脚将那只矮几踢了起来,只听得“叮叮”几声,挡住迎面而来的三支细羽长箭。
那箭好象是强弩弹出来了,力道极大,穿破了垂着皮帘的车窗之后,竟还有余力,几乎将那漆木矮几射了个对穿。
她感到慕容无风身子一震,然后一股浓浓的鲜血渗了出来,滴到荷衣的腿上。
“你被……被射中了?”她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不要紧……在骨头上……”他连忙道:“没有伤到内脏。”
箭钉在他的腰骨上,剑簇没入骨内。
他替她挡了这一箭。
他身上骨伤已经够多的了。
车外一片打斗之声,谢停云跳进来,道:“是唐门的人。谷主……受伤啦?”
荷衣点点头,道:“我们得立即回谷。”
马车飞驰了起来。
慕容无风却很镇定,道:“荷衣,将我的药奁拿过来。”
她将药奁递过去,打开,掏出各种药丸。
慕容无风从中捡了一颗,吞了下去。
“箭里有毒?”
他点点头,连忙安慰道:“我已服了解药……不要紧。”
荷衣道:“你忍着痛,我替你拔出来。”
有毒的箭簇不能留在骨内很久。不然毒素溢出,随血行而上,慕容无风便会有性命之忧。
他道:“好。”
她点了几个止血的穴道,将他抱在怀里,手微一用力,便将箭拔了出来。
那箭插得并不深,随着箭簇溢出来的血却是黑色的。
她俯下身去,一口一口地将毒血吮出来,吐到痰盒里。
“……血里有毒……你不要……”他着急地道。
她不理他,继续吮着,一直吮到黑血消失,这才将茶漱了漱口。
“这是解药,快服下。”他递给她一粒药丸。
她吞下药,道:“你一个人回谷要不要紧?”
慕容无风道:“不要紧,你想干什么?”
她将剑抓到手里,一脚踹开车门,道:“我对唐门彻底地烦了!”说罢,她的人影已然不见了。
№1 ☆☆☆施定柔2004-04-26 21:54:1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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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纸书版好看多了
№3 ☆☆☆yyyyxs0012008-01-15 10:17:32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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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觉得比纸书的好看可是我找不到原版的啊
№4 ☆☆☆angela洁洁2009-01-19 22:35:4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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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版的更加好看哟
№5 ☆☆☆wsong2009-06-24 17:11:3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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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大家都觉得网络的好看哦  恩恩 偶也最喜欢  等偶有钱了一定自己印刷一下网络版的迷行(^_^虽然偶不知道嘛时候能有钱~~~)  
№6 ☆☆☆一水天2009-07-01 17:46:4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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