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多年以前的时候。

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后面是一道墙，墙后有大片的玉米地，田地中的小路旁，是成行的高大的白杨。偶尔会在晴朗的下午偷偷溜出去，跳过墙，走到田地中。周围是泥土和生长着的植物的清甜，有风吹过时叶子们沙沙作响。林间的鸟儿多半是麻雀，羽毛朴素，但有时也会飞来白眉红嘴的俊俏鸟儿，鸣声清越，在枝上跳着叫着，然后飞去了。这时候多半是坐在树下草间，捻着细细的土块，掂着周围的花草，那些石子、草茎、花叶，都仿佛是有了生命一般，自说自笑，演出它们的故事。就这么在树下坐着，消磨一个下午。有一回忽然想看看曾经在高处看到的远处的一片水光，就沿了路一直走下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终于出现四口池塘，池中生着大片浮萍，朵朵淡黄的花儿躲在浓绿的叶间，水中又有红色小鱼游动。那样的情景，此前我从未见过。

后来，住校了。学校把我们这些年轻的孩子们管得很严，不许随便出校园。但是学校墙外那片茂密的树林，秋天时在阳光中染得一片鲜明，多么诱人。于是趁校园里人少的时候，我又跳出墙去了。墙后高大的松树遮着阳光，虽然还是下午，林中却一片昏暗。踩着铺了厚厚松叶的林中小路，周围鸟虫轻鸣，更显寂静。走到松林尽头，眼前一片明媚，大片如锦缎般浓丽的绿草一直向远方铺开去，前边灌木丛深紫、艳红、明黄，颜色鲜丽。我知道，那是我此生都无法用画笔来描绘的一种景象。

也是上学的时候，第一次看到海，在去石岛的路上。

列车在树木田野和山峦中穿过。那时候，年轻得不知道疲倦，热热闹闹地过了火车上的前半个路程。可是人声沉淀下来之后的午夜，伏在窗前看远方深黯旷野中偶尔掠过的点点灯火时，仍然毫无来由的、深深的感觉寂寞。无法捉摸，不能把握，那是身处人群中却无可依靠的茫然。时至今日，偶尔听到深夜远方传来的车声，或是眺望黑暗中的灯火时，仍然可以感觉到这样的寂寞，以至于不敢入睡。

到达大连的时候是第二天清晨。赶到船站时，还未看到惦念着的大海，早已闻到大海的气息。那咸咸的风应该是陌生的味道，可是，令人渴望。跑过去，隔着栏杆，那一边的就是海，是海。

要去的地方，还在海的另一边。于是乘船在海上穿过，头顶是天，脚下是海，那由绿渐灰渐黑的海水，象植物般疯狂生长，生长成簇簇波涛。

仍是学校里的记忆，是个秋天，和同学一起，去十渡那边的山里写生，住了大概半个月。下车时已是深夜，在一片黑暗中行走在深谷里的小路上，感觉两旁的石壁奇高且陡，连接两山的铁路桥仿佛悬在天顶。住处的窗外仿佛看得见天边重重积云，天明后才知道，那是近得仿佛触手可及的群山。房子建筑在山坡上，后窗几乎紧贴着山路，隔了玻璃就是小草和野花，一朵朵，指尖般大的小花，黄黄白白。门前那棵一人环抱的大柿树，浓荫恰好覆盖半个院子。月亮好的晚上，大家会在树下三两成群地坐着，唱歌，说话。不远处清澈的拒马河水，就那样沉默地流过。

之所以想起这些，是因为明天就要同学会了。而现在，距我毕业，已经十年。时间慢慢的、不知觉间已经过去，当昨天电话里那个甜甜的女声，唤出我同寝伙伴间称呼的小名时，我竟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别哭，我最爱的人》，曾经是我们寝室里，大家都喜欢的一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