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你、我、死亡
场景    通向死亡殿堂的幽深长径上，两旁是不停闪回的记忆片段；死亡在前，你我缓缓跟在后面

你：  这条路真长（握紧我的手）但是只要有你在，再长也不觉得。
死亡：两位可以慢慢欣赏。沿途风景不错，甚至可以说亲切。不过——风景再好，也很快消失。
我：  你从来不看风景吗？你错过了值得回忆的东西，不觉得惋惜吗？
死亡：偶尔有人央求我看属于他的那一部分景色，希望我的脚步会为此而慢下来，或者停驻。只是，世界没有永恒的事，除了恒久的死亡。
你：  看，我们初识的那一天。你穿一件白色乔其纱的长衬衫，黑色裤子，头发剪得短短的。有点儿不苟言笑，象个男孩子。站在门口，不进不出的。
我：  是个下雨天罢。你在背后推我。我一回头，就看见你皱着眉，口气生硬，说让开点小个子。你记得吗？你那时候看起来就象一个恶劣的人。
你：  对。接着你就用恶狠狠的眼光瞪了我一下，闪开了。简直没见过象你这么气势汹汹的女孩子。明明就是你自己态度奇差，偏偏又喜欢把过错往别人身上推。
我：  所以我们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都糟透了。
你：  有点水火不容的味道。呵呵。
我：  简直就是。象有深仇大恨似的，连借一本书都能撞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奇怪。孽缘！
你：  我以为这种僵硬紧张的关系会维持到毕业，而且不会有机会改善。
我：  真的，我也以为是这样。从此多一个碍眼的人。当时真幼稚，无缘无故对一个不相干的人心存喜恶。
你：  小孩子呀。所以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我：  啊看，又一个雨天。我们和下雨真是有不解之缘，似乎我们共有的人生中发生的大事，多半都在雨天。
你：  或许吧。亦或下雨天，人的心底比较潮湿脆弱，容易被打动？
我：  是容易犯错吧？雨下得也不是很大，怎么就会在你前面摔跤？摔得又其惨无比，连脚踏车都摔坏。浑身泥泞已经够凄凉，还有平日里拿冷眼看我的你停车驻足端详。天那！我们是时一定八字相冲。
你：  你心里一定以为我是来落井下石的吧？就知道在你心目中我是个十恶不赦之徒。本来真的想不理你算了，然而看看你傻呼呼呆愣愣地拿摔坏的脚踏车左右为难，一时于心不忍。无论如何你也是女孩子，有什么过结放不下，非要把你晾在微雨里？还是帮你一下下。只是没料到一次心软，以至一生都为你心软了。哪里看得进你局促无助的样子？只好一生跟在你后面，替你收拾烂摊子。
我：  好象，从此以后，我在你面前总是手忙脚乱的。书掉了。头发乱了，考试砸了。我永远也想不通，怎么你就总在我看上去顶潦倒尴尬的时间与场合出现在我左右？阴魂不散似的。其实，一直是你了解我多过我了解你。
你：  怎么不是。就因为你是个粗心迷糊固执善良的傻女孩，就为了这些可爱的缺点，所以爱了你。
我：  咦？在你眼中原来我竟然是没有优点的。可恶的家伙。
        （你我互相拥抱一下。）
死亡: 真是乐观的一对。
      （你我相视而笑。）
你：  哦哦，瞧，我们订婚。当天起码有三位男士暗中恨恨的，巴不得我就此干脆醉死了，失去拥有你的机会，他们才好群起而追之。那胖胖的家伙是谁？紧紧握住你的手不放。啊，我可怜的心脏！我的情敌在我订婚的当日公然抓住我未婚妻的手。
我：  真是不明白，一夜之间，我成了抢手货色，素日里对我嫌东嫌西指手画脚的人也看我似嫦娥。
你：  男人的劣根性使然。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得不到的、人家的东西最好。好在我独具慧眼，早早把你订下了。
我：  总是把我说得笨笨的，贬低我。
你：  要听肉麻的？甜心蜜糖小南瓜小宝贝，任君选择。或者，为你吟——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我仰望你的眼，如同我渴慕你美丽的灵魂。我是你谦卑的奴仆，等待你温柔的亲吻。
我：  太肉麻了。从哪里学来这样多的甜言蜜语？你骗了多少女孩子？
你：  偶尔看看莎翁。学他的调调很容易，只是成不了文学巨匠就是了。至于骗女孩子，顶多拿来骗骗你罢了。
我：  即使你一文不名、即使你骗我，我也仍然爱你。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多么辛苦！大家都年轻，收入微薄，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和父母住在一起。讲体己话都要声音细细的，免得惹老人家侧目。
你：  但是那么辛苦，你也毫无怨言。洗衣烧饭操持家务，从来没有向我要求什么奢侈的玩意儿。我有时十分惭愧，要你嫁给我，却并没能提供给你一个富裕宽松的生活环境。倒是让你陪着我在十六平方的陋室吃了许多年的苦。住在冬凉夏闷的地方，一转眼就让你沧桑了很多。
我：  怎会？我从来不觉得。至少厨房里偶尔有落日余晖洒在地上。你又体贴我，没同我红过一次脸。只要你下班比我早回家，你一定做好饭菜，烧好热水。我一进家门，你就递给我一杯开水，替我绞一方干净的毛巾擦脸。这个习惯，你终生没有改变过。
你：  我爱你呀。家里条件已经不十分宽裕了，我若还经常为了琐事与你争吵，岂是一个合格的丈夫？而且，多年前的一个雨日，我已经在心底里暗暗同自己说，你是女孩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担。出了事情不哭已经十分了得，我又怎么可以呵责你？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我在你身边，我一定不让你受无谓的委屈。结婚五十余年，我总算做到这一点。
     （我停下来执起你的手。）
我：  我知道，一直知道。只是假装不晓得。我怕我一旦说了，你会不好意思。你并不是个擅长表达的人。但你发现了我。
你：  不，是我们发现了彼此，记得吗？我们站在门口，象两只斗兽对峙，然后，我们之间的感情维系到现在。
我：  多么快，一转眼，女儿就出生了。爸妈嘴里不讲，但是心里一直遗憾没能抱上孙子。好在你一直是个好父亲，不苛责女儿却也不宠溺，使得她能健康快乐地成长。
你：  哪里，女儿深受你的影响。你陪她趴在地上观察蚂蚁，在花盆里种会开出色彩缤纷花朵的扶桑，聆听雨水打在伞顶的奇特声音，背诵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诗句。才使得女儿长大之后，是个感情丰富细腻热爱生活的开朗女孩。女儿继承了你身上所有美好的特质。
我：  你是在赞美我吗？！是我们共同把女儿教育的优秀出众。
死亡：你们真是有说不完的话。
你：  是呀。这一生我功不成名不就，但她不嫌我清贫。只有与她在一起，我真正可以说真心话，不用仔细措辞。
我：  夫妻嘛。我惟一的遗憾只是，女儿长大了，我们也分到了房子，生活逐渐开始轻松安逸的时候，我却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十余年，拖累了你。没能让你有个安逸的晚年，还要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对不起。
你：  傻瓜，自你成了我的妻之后，只有陪我受苦。是你太操劳了。我又何曾让你优游于生活？照顾你是我的责任，更是我的权利。我看不得别人粗手粗脚地服伺你，其他人一概不许碰你的身体。
我：  呵呵，原来你还是个醋坛子。
你：  当然！只是这么多年来没机会让你见识而已。
我：  可惜。我一直希望可以陪你直到最后。有时候被病痛折磨得想撒手人寰 ，然而一想到你独自留在红尘，我却下黄泉，我就舍不得你。我不担心女儿。她有丈夫孩子，她已经足够坚强。我只担心你。所以，我告诉自己，为了你，我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只是——我的时间到了。我先行一步，就是辛苦你这许多年，最终我还是没能——
你：  别说了。我知道。就算死亡来临，我也不会离开你。所以我赶来见你。我不想独活，也不要你独赴黄泉。
     （长径走到尽头，死亡在死亡殿堂的门前停了下来，转身面向你我 ）
死亡：走进这扇门，就是恒久的死亡。每个人进去前，都会说出最真实的心愿，你们有什么愿望，可以告诉我。
你、我：你会应允？
死亡：不，我只承诺最真实的死亡。但我会聆听。
     （你我依偎而笑）
我：  不用了，有他在的地方，就是伊甸园。
你：  能同你一起离开就是永生。
死亡：啊，马克土温与雨果。似乎，还只是一瞬间之前的事。他们也是以这样的心情走进了这扇门。那么，你们，进去吧。
（死亡之门缓缓打开，你我携手迈了进去，还有共同的记忆伴着欢愉的笑声，也一起投入死亡殿堂。死亡之门又漫漫阖上。剩死亡独自往返在幽深的长径上，行行复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