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阳春三月飞花趣，芳华笑靥伤无意。
          有心成就叹指名，不知反被磊落戏。

话说香儿为了一念相思，千里迢迢地从瀛洲而来，甜酥欢喜欲狂，将她带回总坛引与众兄弟认识。众人知道她便是在岛上相助丐帮的“贵人”，相待自然十分亲近友善，加之见她年少美貌，清逸出尘，又都添了几分怜爱。

颖儿搬去古意茶坊，小笨蛋正头痛平日里没人陪她解闷，如今香儿一来，她自然欣喜。宇文恺也如遇大赦，总算可以清清静静地画上几笔丹青了。

甜酥对香儿极好，丐帮上下人人看在眼里，更难得的是此二人相敬如宾，甜酥亦不为儿女之情荒帮内事宜，左右兼顾，游刃从中，端得叫几位长老佩服赞叹。香儿月余来被照顾得无微不至，静时与甜酥说说话，闹时有小笨蛋陪着玩耍，终日里浅笑盈盈，脸色也越发润朗起来。

这一日甜酥与香儿在屋中谈笑，说起那救命的“香魂饮”，甜酥便道：“十二月花精髓所至，果然‘香魂’之饮。不知这十二花中，你最爱哪一枝？”他料想香儿如此纯真洁净，必是喜爱清莲、幽兰之类，或者水仙灵秀超脱，也未尝不是佳选。谁知她侧首想了想，道：“杏花罢。”

甜酥一愣，问：“杏花为什么好？”香儿道：“杏花最随意了。无冰雪凝枝，无富贵压身，不露孤高傲色，也不显簇拥泛滥，况且满园春色当中，唯她能够凌墙而出，览天地广阔于一笑间……酥哥哥，（酥了吧？）我就是爱这份逍遥。”甜酥听得几乎痴了，只觉得让她这么一说，仿佛天下间真再没比这杏花更可爱的了。虽终究觉得将那“一枝红杏出墙来”说成是逍遥隐隐有些不妥，但想到香儿只读诗书，不经世事，给她这样诠释一番也未必便错，又何必破了她这份纯粹？

正在这时，宇文恺在外轻轻扣门，道：“帮主，有消息传来，请您移架示下。”甜酥应得一声，向香儿道：“蛋姑娘现正在宇文长老房中，你若闷了就去找她说说话。”说罢退出屋来。

他与宇文恺到得堂中，众长老已然来齐。甜酥落座，沙子上前禀道：“帮主着人寻找那红衣少年之事如今已有了眉目，他最近在贤化阁外的桃林一带出没，据说几日来夜夜笛响不绝，直至天明。”（注：这一段的情节可参考《四圣》中的青龙一章，这里写的是秋皇对青枚初萌情愫时的事情，也就是青龙中的“三年前”，那时青枚尚未接任贤化阁掌门衣钵。当然这里的人物年龄和《四圣》中略有出入，那是我一时不慎，如今眼看无法补救，实在对不起各位啦！）

飞鱼伤势早愈，一听这“红衣”两字便愤恨难当，摩拳擦掌道：“那他这是和谁挑衅呐？我们会会他去！”甜酥蹙眉不语，只听猫儿冷笑道：“不错，我也正想会会那小子，腥鱼倒还罢了，能把雪长老也老伤了些许的，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角色。”飞鱼“嘿嘿”冷笑两声，道：“杂毛儿，你也不用想啦，你以为自己的轻身功夫很了不得是不是？实话说，你要憋足了劲儿和他较量较量脚力，还真没戏唱！”

如此这般，二人便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恶斗开来。虽然飞鱼受伤时，猫儿端汤送药照顾得比谁都周到，但二人若好端端的在一起，那最终总是免不了有人脸红脖子粗的吼一句：“不服气么？外面比划比划来！”于是两人去外面比划，于是不免受伤挂彩而又换得武功突飞猛进……众人对此早习以为常，是以甜酥在这大乱之中仍能深入思索一番。

片刻后，甜酥一扬手，争执的二人立时安静下来。只听他道：“咱们自然要找他算算账，但江湖规矩也不能泯了。沙长老，请你代丐帮拟篇‘下战帖’，着人交到他手中。便约在三日之后、贤化阁外那片桃林之内。言明我们共去四人，让他任邀好友助阵。”

沙子一愣，问：“四人？”甜酥点点头，道：“鱼雪二位长老留守总坛。”飞鱼飞雪闻言大惊，齐声叫道：“帮主！？”甜酥道：“不必说了，现下坛中有两位姑娘做客，焉能不顾她们周全？何况你们已经同他交过手，鱼长老擅放禁蛇，如此便当是惩戒罢。”二人只得领命，心虽不甘，气却是服了的。

其实甜酥心中另有一番计较，他料那少年心高气傲，决不会多带人来助拳，而若是丐帮总坛六大长老倾巢而出，那不免让人小视了。况且他打定主意，此番相斗只了恩怨，不伤人命，双方扯个直也就罢了。但鱼雪兄妹对那少年恼恨已深，怕是上来便要拼命，如此一发便难收拾，所以干脆磨磨他们性子，叫其留守算了。

此间事已商定，沙子便写下战帖，请甜酥过了目，差两个精干帮众送去桃林。众人各自养精蓄锐，都待三日后一场大战，唯猫儿幸灾乐祸，与飞鱼口水往来愈见激烈……此处不提。

转眼倒得第二日清晨，甜酥等安顿了香儿与小笨蛋，便启程望闲话阁而去。两地路隔甚远，几人需夜宿一晚，明日晌午方能赶到。甜酥之所以不将那少年邀到两地中途衔近处来战，自是顾了他年少一节，将地主之地留让给他，以示不欺。

闲言带过，只说第三日，甜酥等来到贤化阁外。时春三月，桃花正盛，放眼望去，只见远处红云映日，颇是壮观。此刻离得尚远，笛声却已幽然饶径，四人知道这是那小子挑衅上了，当下侧马扬鞭，飞驰而至。

桃林枝蔓斜出，再行不得马，众人便跳下来徒步而走。那笛声时而缠绵幽怨，时而愤怒飞张，低徊之处既似呜咽又似冷笑，听得甜酥等人心中阵阵紧缩。此处桃林原本纷繁复杂，好似迷宫一般，但有了这笛音牵引，众人寻声而来，稍稍深入便见到那少年一袭红衣的身影。

桃花笑靥浮升，漫天红红翠翠，竟也不能掩他一身血色锋芒。沙子等未与他照过面，此刻心中都是一动。甜酥却觉得，几月不见，他似乎憔悴了些。那少年听得人来，抬起双眼，一望之下笛声噶然而止，竟显得十分惊诧。

猫儿左右看看不似有人，冷笑道：“独自来赴约，小子，你自负得很呐！”那少年双眉骤紧，呆了片刻，面上神色由惊转怒、由怒转伤，以至连握笛的手也微微发颤。众人正自纳闷，只听他蓦然间仰天长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众人不明所以，但听他悲愤之情直溢而出，当真伤心到了极处，却也不禁恻然。

少年纵情深处，桃花分落，红雨漫天。衬着他血衣黑发，凄声长笑，真是一番诡异景象。众人面面相顾，心说这架还打不打啦？这般下去我们不用动手，他自己笑也笑死了。要知这可并非一念玩笑，少年功夫再妙，内家修为毕竟有限，翡笛传音也颇耗内力，此时再这么伤情纵笑，最后不受内伤才怪。

甜酥心中一阵不忍，正想上前助他平定心绪，那少年却已豁然收住笑声，剑眉倒竖，怒道：“好！丐帮卑鄙至此，我算是认载了，你们出手罢！”甜酥眉头微皱，心说这又是哪里来的误会？猫儿问言大怒，明知必有隐情却也咽不下这口气，冷笑道：“是丐帮行事卑鄙还是你人缘混得太差？求不到人来助阵却也不用找这诸多借口。”

少年冷笑一声，侧目望向甜酥，道：“甜帮主，既赚得我来，为何又不群起动手？莫非到了此时却要装模作样地顾起颜面来了？”甜酥见他身子兀自摇晃，轻叹一声，道：“我们战帖已然放出，莫非你竟没有收到？若是如此，你出言不逊我们也不来计较，你如今心神不适动武，我们改日再战便了。”

少年愈怒，长笛在手中一转，“呜呜”作响，声似悲鸣。只听他咬牙冷笑道：“‘战帖’？我收到了，自然收到了！初看时还真欢喜不尽呢！哈哈，你们很得意是不是？你丐帮，好灵通的消息，好高明的手段！”他言语未毕，身形一惯而出，挺笛刺到。

甜酥正在莫名其妙，见红影蓦来，心下一惊，连忙招架。他平素不使兵刃，一双肉掌倒也威力无边，见这笛子无棱无角，便以手来接。交过数招，众人见那少年内力不若甜酥深厚，但招试精妙，灵动飘忽，甜酥根本沾不到他衣角。然他虽有长笛在手，却也攻不进甜酥掌内三分之地。只见他们一个满场游走、飞针插缝，一个以静制动、固若金汤，二人你来我往便如飞花漩水一般，众人看得惊奇神往，一时间都忘了敌我。

甜酥愈斗愈惊，心道：若非有鱼雪长老的前车之鉴，我稍有一个不堤防怕是已然伤在他的奇招飞试之下了！那少年也渐感吃力，只觉长笛每每与他手掌相交，便有一故大力传来，几次险些脱手被他抢去。他游走飞转，一时竟也找不到甜酥的薄弱所在，无从落手。

众人神迷之时心中也各有一番计较，猫儿颇觉泄气，知道飞鱼有句话说得不错，自己与这少年较起轻功来，那是不余胜算了的。

此时少年脚下一虚，步法立时零乱，露出肋下空门。甜酥心道：毕竟内力尚浅，支持不住了。却也不占他这便宜，合身向后一纵，正想着要说些解释误会的话，忽见翡笛精光盈动，已至胸口。甜酥心下大骇，只惊道：他使诈！

不错，其实那少年佯露破绽，手中脚下却早已续势待发，若对方借机攻来，那就是一笛惯胸横尸当场；若是对方仁义留情向后退去，想那少年纵身之势何其迅猛，也能抢到其身前戳他个窟窿。这一招纵然阴险狠毒，却也绝非易行，若无这等出神入化的轻功，那可就是自掘坟墓了。

莫说甜酥毫没料到会有这等变故，便算早有预见，此刻他足未落地，瞬息之中，又如何能挡？眼看连运内力相抗都来不及，便要挨上这一下。

蓦然间一柄长剑递来，在笛上轻轻一拨，“叮”的一声脆响，翡笛脱手而出，在空中划了几道弧线，翻滚坠落。此时华影一晃而止、少年红衣过眼、甜酥稳稳落地，直把旁观三人看了个眼花缭乱。

那少年飞身如焰，未等笛子落下便凌空接在手中，见机倒也迅速。他落地后冷笑一声，道：“原来还没有来齐？好啊，那我便等着了！”此时只听从旁出剑之人道：“你也别托大，若论真才实学，你难道是甜帮主的对手？”

众人齐齐向那人望去，只见此人是位艳容美女，身着九色华衣，眉目间富贵大方，情质非凡。丐帮中人一见之下不禁都欢呼起来，欣然施礼道：“九师父！”甜酥也上前一礼，道：“谢九师父救命之恩。”

原来此人只号称一个“九”字，正是污衣、静衣两堂堂主的受业恩师，与丐帮也常有来往。众人客气相敬，便跟着叫声“师父”。只是她近年来销声匿迹，如今竟能到此，想来也有一番情由。众人见了她莫不大喜，从中还有一条道里，那便是：若论剑法招数之精妙，此人正是那少年的对手。

此刻九道：“甜帮主不必客气，他虽然使诈，却也没想要你性命，我算不得救你。”说罢向那少年打量一眼，冷笑道：“你很好啊，功夫厉害得紧。就是你伤了我的两个徒儿吗？”少年料想她说的必是鱼雪双剑，道：“不错，死了一个么？你只管来报仇好了。”他明知飞鱼已然痊愈，但想到自己在这高手环绕的桃林中终是无幸得脱的了，于是索性言语相激，图她来个痛快。

九淡然道：“你这身手及得上我徒儿双剑合璧？”言下殊有嘲意，少年冷笑道：“及不上，却也赢了。我及不上乞丐头，也没死在他手下。我及不上你，也未必能让你得了便宜。”此话说来固然狂妄奢傲，却也让人无可回驳。

九微微一笑，长剑轻颤，道：“手下见真章罢。你方才用兵器对甜帮主徒手，已是不公。现下我来会你，看看能不能讨得什么便宜去。”少年沉气默叹，心道：你两个徒儿双剑而来时，我却也是这一干笛子相迎。公平？可笑。想到这里挥手将长笛相地上一掷，只听“哧”的一声轻响，翡笛半截斜斜插入泥土，俏然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