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纤纤红线跨仇帮，月老偏爱人分张？
            川流不息日月轮，了却红尘多少伤。

话说甜酥、宇文恺两对新人大喜日定，颖儿却忽然从古意茶坊回来，神色悲愤，在堂中痛哭而去。众人不解，沙子奉令前去劝慰……

沙子敲门而入时，颖儿正伏在床头坠泪，小笨蛋和香儿两个丫头也跟了进来，都是一脸询问神色。未待沙子开口，颖儿回身扑入她怀中，抽抽咽咽地哭个不住。沙子抚抚她长发，柔声问道：“怎么啦，和惊鸿闹别扭了，是不是？”

颖儿一听这话跳了起来，一抹眼泪，道：“沙子姐姐，咱们干吗要和晋江过不去？即便有不能相容的地方，你们打便打嘛，为何还写个帖子，说什么‘势不两立’的话？你们是安心不要我好过！呜呜……”沙子愣了半晌，小笨蛋忽然双手掩住口，惊道：“啊……我知道了。惊鸿大侠也是晋江门人，是不是？”颖儿正没好气儿，顿足道：“你知道，你怎么不早些知道！”

“颖儿！”沙子斥道：“你变个刺猬了，逮谁咬谁么？惊鸿当真是晋江门下那也没有办法，你冲人家做什么！”颖儿纵然娇纵任性，对大姐姐般的沙子还是有几分敬畏，于是委委屈屈地看看小笨蛋，哽咽道：“是啊，蛋妹妹说得不错，不单是他，整个古意茶坊都是晋江的一脉分支。”说着转向沙子，大眼睛中泪光盈盈滚动，道：“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我不理——什么怨仇，爹爹都说是上代的事情了，那与我们有何干系？他是晋江的，就从来不在乎我是什么丐帮之人，那我还在乎什么呢。可是现在，我还能不理么？你们这就要大动干戈啦，他们古意茶坊天天在商量着要如何对付丐帮，我……我起初还不相信，说那帖子是假的。可是，那是我们丐帮的帖，上面落了师哥的印，我还能不信么？我只有回来了——沙子姐姐，你说我能不回来么，纵然他容得我，古意茶坊容得我，我自己容得下自己么？我是爹爹的女儿，我是丐帮帮主的师妹呢……”

颖儿说得悬然欲涕，沙子等怔怔地听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她。小笨蛋垂首半晌，眼中忽然挂下两串泪珠来，“簌”地钻入了裙折。颖儿抹抹眼泪，奇道：“我这儿正伤心，你怎么也哭了？”这一问，小笨蛋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扑在香儿怀中号啕大哭起来。

沙子愕然，只听小笨蛋断断续续地道：“打什么架呢，不打该多好……或者他们打去，我们走得远远的，天涯海角，总是跟着他了。可他，他是长老……纵然我放得下哥哥，放得下自己门派，他却怎么放得下那班兄弟……呜呜，打罢打罢，反正我们也要成亲了，他赖不掉了……”说道这里更是泣不成声。香儿叹了口气，看看沙子，望望颖儿，轻声道：“两位姐姐，蛋姐姐是真的喜欢宇文大哥，你们若还怜惜这份真情，就请别告诉旁的人了，能吗？”

沙子瞪大了眼睛不语，颖儿却忽然欢喜起来，一把抱住小笨蛋，道：“原来妹妹也是晋江的呢！好极好极，你和宇文长老成了亲罢，喜欢有何错呢？只是他们死脑筋，心肝都让一个‘仇’字给吃了！其实什么仇了，我便不知道，也不要知道。蛋妹妹，你一句话，我第一个给你叫好！”说道此处，神色忽然黯了下来，叹道：“你还好，我……我若也隐了身份时，也才不顾旁的呢。”

小笨蛋又是欢喜又是感激，握了握颖儿的手，忽然想起什么，怯生生地转向了沙子。沙子摇头一笑，替她抹去了挂在睫上的一滴泪珠，柔声道：“你这么好一个姑娘，又是如此情深意重，若不成全你，想天也不容我了。”小笨蛋欢叫一声，纵身搂住沙子脖颈，亲个不住。沙子笑道：“慢来慢来……”忽然一怔，扶好她问：“那么说令兄瓜先生也是晋江人么？”小笨蛋眨眨眼睛，道：“嗯。但他从不出山，只记些江湖琐事，不属任何堂下。”沙子轻叹一声，喃喃道：“晋江藏龙卧虎啊……”说到这里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忽然也想坠下泪来。所幸她年纪较身边的这三个姑娘为长，性子也素来沉稳，这才微微仰头抑住了伤怀。

香儿看出沙子神情有异，略一犹豫，小心翼翼地问：“沙子姐姐，你又为什么伤心了？”颖儿小笨蛋眨眨眼睛，也都像她望来。沙子鼻中一酸，苦笑道：“香儿，你是非要把姐姐这心底事逼出来？”香儿知趣，乖乖的便不再问，然颖儿小笨蛋两个立时来了兴致，刨根问底，如何肯轻易放过？沙子招架不住，只得道：“你们都算是我的好妹妹，说了原是不妨，但此事却要保密，若漏了出去，我也不必在中土呆了。”

颖儿脸上犹带泪痕，此时也忘了伤心，点头道：“姐姐放心，江湖讲义气，我们如何不知？”小笨蛋咯咯笑道：“咱们一人一个秘密都说了出来，这才公道呢。”说着伸出手来，道：“咱们发个誓，今日这屋里所说的事情，无论哪一件，决不能给别人知道了——连宇文大哥也不行！”颖儿大喜，连忙把手也搁了上去，道：“惊鸿也不告诉。”沙子心中一热，伸出了手去，心中默道：“帮主，属下可要对不起你一回啦。”三人手手相叠，都目不转睛地望着香儿，香儿一笑，一只白皙小巧的手儿便落在了上面，道：“好罢，我便作个见证，往后谁说话不算数时，咱们呵她的痒。”

三个女孩子笑作一团的时候，沙子轻叹一声，缓缓翻起了心底的尘封旧事……

“这番话我从前也说过一次，那是十年前在恶人谷遇上长风老帮主时。他听了之后便收我容我，在丐帮给了我一席之地，那年我不过十四岁。如今我又再说一回——我，沙子，本非中土之人。”

“乘船出岸向东，茫茫大海中另有一片土地，它不足中原一片角落之地的富饶，但却是我的故土，我真真正正落地啼哭的地方。那里，被中原叫做东瀛”

“我父亲年轻时是当世有名的刀客，他有个好朋友，是从中原来的。那人一身精湛武艺，常常和父亲在一处切磋，两人情投意合猩猩相惜，便也学中土人的模样，结为了异姓兄弟，那时尚没有我。后来他和我父亲先后娶妻，他妻诞出一子之后，父亲便说，什么时候自己有了个女儿，便要许配给这个男孩。那人大笑，便与父亲击掌萌誓——便如咱们方才一般，两手拍定了我们一世的姻缘。”

“待我出世时，那男孩三岁大了，我是牵着他的衣角长起来的。每日我口口声声地唤他哥哥，他一板一眼地陪我习武……我们从小就知道彼此是订了亲的，我很欢喜，怎么能不欢喜呢？我们那里，再找不出像他那样一个人了。我们渐渐长大，他却越来越寡言，成天心事重重的，再不陪我捉蟋蟀，我编的花环他也不理了。”

“我那时小，只会伸手去抹他紧皱的眉心，却如何知道他心中盛装的是偌大一座中原的花花江山？我以为他一时不高兴，下一刻便会忘了，却如何想得到他的一颗心早就飞扬而去，神游在大海以外的一片土地上？我就等啊，等他重新欢喜时，再带我去山上采花，再对我喝彩说：妹子的暗器更加精进了……结果我等来了他爹爹的一声长叹——他去了中原，任谁也拦不住的走了。”

“走了，总要回来罢？我等得了。他爹爹一夜像老了十岁，从此便像亏欠了我家似的，格外地待我好，什么糕饼糖果，时不时的塞进手来；遇了节庆，中土来的上好绸缎做成和服，麻匹样的送来我穿。父亲不说什么，我便谢了收下，每每就问：是哥哥捎回来送我的吗？他几时回来？他爹爹听了便要变脸，匆匆就走了。父亲便不许我再问——怎能不问？纤纤女儿心思，隔着片汪洋大海也拦不住的。”

“转眼我十四岁的生日到了，人说出落得水水灵灵，我却看不到，照照镜子，满眼就是哥哥的影子在晃，晃着和我说话……那日媒人来提亲，说是门当户对的刀客世家，英姿飒爽的少年郎。可我等着哥哥呢，他说不定明日便从海上归来了，带了满船中原的金穿银带，要娶我进门的。我笑着和他们说了，他们的笑声比我更响。我慌了神地去看父亲，他没笑，手扣在刀柄上，面沉若水。他的刀要动了，那可是我的生辰之日，见了血，犯忌。”

“那时候他的爹爹一步跨到我面前，父亲的手便僵在了那里。他爹爹说：沙子，我们父子对你不起，你只当他死了罢。我瞪了眼睛，问：他死了吗？他父亲说：死了。我从贺礼中随手拿起一柄蛇皮作鞘的短刀——这是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年郎’送来的双手刀中的一柄。那还真是好刀，银森森的，光可鉴人。我将它横在颈中，问：他死了是吗？他爹爹和我父亲都慌了神，满堂宾客一片惊呼。最后他爹爹说：他没死，却是再也不会回来的了。”

“我扔了刀，说：没开刃的，你们慌什么。说完，便回屋去收拾行装。他去中原了，不回来，那我也去。他走的时候一声也没告诉我，我等候了这些年头，找到他，便要问上一问：你过得可好？可曾想到过等着你来迎娶的沙子？你不要爹了，不要我了，连故土也不要，中原就那么好？我要好好地问问他。”

“父亲拦不住我，头回和他爹爹动了真怒，两把刀碰得铿锵作响，火花照亮了他们的脸。我站着看，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找到了哥哥，回来请你们做主成亲。他爹爹便一下子定在了地上，说：捅了我，你为你女儿，我替我儿子。我父亲扔了‘宁无命而不可离手的’刀，两人抱在一起，一时间笑得比哭还难听。”

“之后他们一起送我上了船，那船要去中土运丝绢，便载了我去。中土有多大，我如何能够找到他？可我还是去了。父亲要陪，他爹爹也要陪，我一口回了——我是找夫君去的，谁听说过凤求凰时后面还跟着两只老凤呢？”

“到了中原，才知道自己的傻——偌大河山，茫茫人海，他也许改了名字，像针一样钻入万丈波涛中了，我用什么去捞他？说来我的运气真好，那一日误打误撞进了恶人谷，烈日下，跪在荒谷中就想：我走了万里路也没找能到他，他是不是故意躲我才躲到了这花花海外来？若真是那样，我还找他做什么……正想着，听到了身后一人轻轻的叹息。猛地回头，便见了当日英姿勃发的老帮主长风——颖儿你的爹爹。”

“那时他年方儿立，在我看来简直就是神一样的人物了。如今想起来，仍是于他当日的英雄气度神往不已。他双眉微皱，仿佛锁了深沉的愁，问我说：女孩家家，来这等荒凉地方做什么。他不似问我，更象是自语。我却像终于遇着了亲人一般，将满腔的委屈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我说啊说，生涩的汉话装满了整座恶人谷……后来他拉了我的手，就这样将我带回了丐帮。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很少踏足该处，那一回是为了寄吊两位昔日好友，这才遇上了我。要说，也是缘分罢。余下来的，你们也都知道啦。”

沙子讲完了，她从始至终像在说一个旁人的故事，声调缓缓淡淡。惹哭颖儿时，她不哭，满面落落的神伤；逗笑小笨蛋时，她不笑，一脸幽幽的陶醉。她的魂儿早飞去了，讲着自己少年时的故事，却一刻也不曾离开那背弃了她的“哥哥”身旁。原来沙子姐姐一颦一笑为的全是他——香儿想。

三个女孩听得痴了，小心眼儿里转动的都是：那男子是谁？颖儿拔了剑，恨恨地问道：“姐姐找到他了没有？”沙子点点头，却又轻轻摇了摇，吐出一口幽怨：“找不到的，他的心丢了，我要躯壳何用。”颖儿起身便道：“我杀了他去！”沙子笑笑，道：“屈指十年，如今想想也没什么怨了。他虽辜负于我，我却也是因他才得了这非凡的境遇，天理至公，谁亏欠谁了呢。”

小屋当中一片沉默，三个女孩低垂了头，心想：这情丝啊，在自己心中绕出的这些委屈，和沙子姐姐的一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Ps：当当当当——以上便是《白虎》中沙子闹婚的前因了。其实沙姐姐的长老之位实是被逼相予，（沙姐姐说了：丐邦一定要有我，我是副帮主……）如今终于圆了故事，嘿嘿~自我庆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