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一直很鼓励我的朋友们,也送给天涯蔷薇.
这是开学前一晚上写的,匆忙了些,写得不好,见谅.



“天涯在什么地方？”
“很远。”
“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走，总能找到。”

天涯，蔷薇    

我是蔷薇。
骤雨狂风中伤了枝蔓的一朵。含苞未放便娇颜委地，静看众家姐妹映在露水当中的芳彩。懵懵懂懂中，还不曾学会伤怀，所以滚作泥尘，那又有什么？春去秋来，终还不是一样的。
想想那时，真是幸福啊。
偏偏一只手伸过来扶我。我滴着昨日的雨水昂起头，颤颤巍巍的，迎上一个男孩子稚气而认真的脸。他还小，不知道我是有刺的，穿破他的手指，我没办法。草木无心，若能为了什么而收敛锋芒，我不是成了刺猬？
一时间滚烫的火焰灼过我全身，我莫名地颤抖，是怎么了，我？男孩浓黑英挺的眉毛蓦地一敛，缩回了手。我利刺的尖端挂上了一颗亮晶晶的血珠，微风中，盈盈欲坠。
风雨冰冷，泥土温软，我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灼烈。这是鲜血的滋味，是不是？如此甘醇。
草木本无心，但若染上了人血的灵气，又当如何？我懂得了将他的背影留在我的纹路中，来日相见，我要谢他。天予我身，地予我形，那男孩，予我精魄。

有了心与魄，我却仍然是花。淡薄清软的蔷薇，恬甜的馨香，一身的刺。从此思不能言，不随己动，自怨东风，叹看韶华过眼……我何尝就快乐？但来之不易的，我不怨，我感他恩德。
于是我拚了命地生长。逼着自己一瓣一瓣地吐露芳华，仿佛一夜之间，要将毕生的容姿绽放出来。我能，因为我的经脉里，流动的是他的血液，一点一滴，翻滚沸腾的，是天地的灵华。
我开得辛苦而快乐，委屈辗转，笑在月下露中，直到筋疲力尽。我知道我的芳香必然是最最浓郁沉厚的那一种，而我的颜色，定是猩红的，像血。
于是第二日天方破晓，晨曦便满怀惊异地将我捧在手中，细细地抚弄。我，万千素静姐妹当中，傲立出的一朵红蔷。蜂蝶不复，她们也知道自惭形秽。微风绕我迂回，他可想得到，这就是前日雨夜，被他亲手抛在地上的那一枝苍白的花蕾？
我伸长头颈，他人呢？他会来吧？我那样努力地绽放。
来了，来了！
我欣喜若狂地挥动着手臂。你看看我，还认得我么？花丛当中，那几乎折断的小枝？你看到了么，如今她张显着这世上最浓烈的颜色。
来了。
他一眼看到我，大地上夺目的惊艳。我何其自豪！下一刻他伸出手来，将我轻轻巧巧地折断了。这回，他避开了刺。

我如何能够相信。那是他吗？同一只手，将我的生机扶而又折，为了什么？三月长春，被我一夜挥霍，如今初见阳光，我又得了什么？我的身体里此刻还滚动着他鲜血的温度，但他已截断了我赖以为生的根络，他要我死。
我真的有了灵气么？我比以前更加迷惑了。他将我擎在手里，我呆呆地随着他步伐颤动。天父地母，告诉我，我原就不该有念想的，对不对？
人生不欢十之九，而我不是人，所以连那一成也无法得到么？也曾想过，如此的美丽过了一回，朝生暮死，又何足叹息？但是他连一天的时间也没有给我。笑颜初绽，全是为他，但他丝毫不怜。
连朝霞都懂得心痛我啊。
我可以不怨春短，不恨西风，不哀红颜易老，当真冬寒过际，我也死得其所；哪怕是被顽童摘了，被走兽毁了，被另一场风雨摧折殆尽，我又何伤之有？
可是如今，持着我残骸的便是我反动柔骨为之展颜的人。他先恩予我，原来就是为了和我结下这样的仇。
我死于他手，何能释怀？

我渴。
烈日下，看着自己渐渐枯萎卷皱。水是我的生命之泉，可是他不肯给。于是我渴着。
落叶归根，我再也找不到我的根了，但大地仍然是我的归宿。可是他不肯放我。他要留住我的躯壳，因为我是朵猩红如血的蔷薇，天地间唯一的一朵。
于是我渴着。
我如今恨透了这鲜血的颜色。但我褪不去它，它烙得太深，我的每一条文理都记住了那瞬间的滚热。太阳的焦灼固然夺命，然又怎必得上它一脉生机的沸腾？
我是真的很渴，不过没关系了，我就要死了，从此天地再也不会有红色的蔷薇。在也不能有了。

黄泉路上，我默默地走着。
花的魂魄，单薄如烟，迎风即散。但我终是熬到了奈何桥。只要走过去，我便能够忘了这恩愁情怨，忘了这关于红色的一切。
我不要记住，太累了。来世我还是作花吧。但愿我不再被沾染上这世俗的血。
我站到孟婆的面前，等着她像对所有人一样对我说：“孩子，走累了，喝碗汤罢。”
可是她没有。她抬眼看看我，说：“你欠他的，来生要偿还呢。”
我默默地走过。我欠他的？我一夜的苦痛、一生的芳华都断送给他了，到头来居然是我还欠他的。我欠了什么，要我连下一生都拿去偿还？
是那伸手扶枝的一念之善么？还是如今染满了我躯壳的那滴鲜血？或者，我要偿还给他的的，是我一生的恨罢？

当我再见到他时，当初的孩童已成长为如今大地上的一方神灵。唯一不变的，是那浓黑而英挺的眉。也许，他腔子里的血也还有着曾经的那般味道罢。
转世成人，我觉得自己仍然是花，仍然是那凌越于众多寡淡当中的一点鲜红。看看铜镜里面的人儿，那不是人间的凡种了，那是沾染了圣灵之血的一朵蔷薇。耽误了前生，绽放在今世，刺作柔丝，风情万缕。
我抚摸着自己莹润的肌肤，一阵阵颤栗。水，我要水。我一刻也不能离开的水！躲避着太阳，是深深的恐惧，瞪视着他，那是刻骨的怨毒。
我站到他的面前，说，我来偿还你。

其实他和我一样不知道，我到底欠了他什么。可他该看得出我的恨吧？他是神呢。
他仍然接受了我，那么泰然自若，如那曾经伸出的幼小的手一样，避开了尖锐的刺，气定神闲地扼杀。
“为什么采折我？”在他怀里的一刻，我问出了绕怀二十余年的问题。那是由前世辗转到今生的疑惑，说出来，异常苦涩。
“我喜爱你。”他说。
再没有了？我挣扎着问。我不懂，难道爱我就是要杀我，让我枯竭而死？他当然不记得我的前尘了，他没有那样惊人的美丽过，也从来没有那样无望的干渴过，他怎么会记得我。
他说没有了，就是喜爱你，想要留下你。
我闭了眼睛，回想孟婆说过的话。我欠他的，莫不就是这一念垂怜？
堂堂神尊对我这一届凡花的垂怜，你告诉我，我如何偿还？

我走了，我跟他说，是去天涯。
“天涯在什么地方？”
“很远。”
“去干吗？”
“想想，我到第欠你什么，又拿什么来还给你。”
“我会找你。”
“你找不到。”
“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走，总能找到。我找到了，你也就想出来了。”
于是我走了，向东，太阳永远不会从那里落下。他也真的去找了，追逐着太阳，一路的找下去。
我要等着他找到我吗？难道为了这一念的垂怜，我要等候千年，而他要走上万里？
闭上眼睛，我依稀看得到他于落日余辉下奔跑的身影。那么矫健，那么执著，那也是我不曾见过的美丽啊。是不是，他反而在偿还我？
我默默地想，点点滴滴，天理至公。
撕心裂肺的剧渴，如今他也尝到了那种无望。旸谷，摇摇欲坠地望着干涸的河底，他一定在疑惑：为什么饮尽江河也不解我胸中的灼烧？
你可知道，这是你欠我的。
他跌倒的霎那，我跪地饮泣。为什么哭？我不欠他的眼泪，我只欠他一滴血啊。
他神体覆盖的地方，郁郁升出一片丛林。那里满是蔷薇，却再没有一朵是红的。这广博的青翠，便是我前世夭折的补偿么？
我说我在天涯等你，可如今你已先我一步到达了。其实天涯何尝就遥远，心之彼方，那就是了。
我来到邓林，抚摸那曾是他灵肉的土壤。这里真好，让我化回蔷薇，让我陪你同在天涯罢。

“这片林子就是邓林了。”
“传说是夸父追日累死后化成的？”
“传说而已。”
“……”
我默默地笑出了眼泪。多少年了？我如今终于懂得，你成就了我为天地间的奇迹，而我，便要偿还你一段人世间的传说。如今，天下再也看不到鲜红的蔷薇，而你，也只成了传说而已。
人走得远了，风带过，缠绕于树上的一枝苍白的蔷薇，一片片地撒尽了花瓣，便如当年，她一片片的染红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