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道·罗刹咒[续] —— 晋江文学城网友交流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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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声出口的一刹，时光仿佛诡异地倒流了，一股陌生而熟悉的热流自他胸中窜起，瞬间贯注四肢百骸。那胀得十指发痛的跃动的力量，他知道它是什么——唐门的内力，江湖的血脉！它像儿时见过的被围困在硫磺圈中的蛇虫一样四处乱窜，在他的骨节里奔腾撞击，寻找着出口。
唐青峦，四川唐门第二十九代嫡系传人。唐家堡督导子弟向以严厉著称，虽然他从未正式进入过江湖世界，虽然所学以医毒两道为主，但十六岁之前在叔伯的严训下日夜苦练的日子早已把武之一字深深烙入心髓。祖传的功夫沉睡在他的血液里，荒疏再久也不会忘却。这一声叫山门，在吵闹得像开水倒入油锅一般的院子里笔直送了出去，穿过那些正把圆木从大车上一捆捆扔到地上的苦力们直抵雷平陌平素坐镇的店堂。若不是内力贯注，焉能如此？
他面对着停下手中活计、纷纷围拢过来的人群，一掸袍袖。隐在袖中的双手扣着唐门金环掌的起手势，这一路模拟毒蛇捕猎之态的掌法灵动繁复，共有三十六种后着变化，每一招都险毒狠辣，出手便不容情。
借着一掸之势，他出手了。
——修长洁净的双手伸出大袖，他十指相握，向那群满身臭汗的苦力抱了抱拳。
“唐某有事求见雷老板。烦请哪位跟你们当家的通报一声，就说渡生堂掌柜的来了。”
这次已不含丝毫内力，他的声音低沉谦和，正像那礼数周全、然而不乏倨傲的态度一样符合他此时的身份——唐青峦是正当致富的斯文人，现在他要理直气壮地索回自己的妻子，姓雷的霸王不好得罪，可也没必要对他手下的小工低三下四。他自己毕竟也是大买卖家的东主，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向腰中摸出半锭碎银，说是碎银，也足有二三两重。
“事情很急，哪位代我通传一下？速请你们当家的出来，这就算是跑腿费。”
苦力们吞着口水，在忙季他们每人每天要卸上十车的木头，从早卸到晚，累得臭死也不过挣个五串铜钱。这块银子抵得上几个月的辛苦啊。众人眼睛虽都亮了，却个个面有惧色，你看我我看你，只是不敢出头。恶鲛王是这码头的土皇帝，起居出入自有他的亲随、打手、侍从……前呼后拥，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这些扛大儿的上前回话？
今日却奇怪得很，这一批北方来的新杉木运了来，按雷老板平时的习惯，必得亲自盯着卸货，一来怕他们碰损了木料，二来又不放心奸商可有在料堆中隐藏陈年虫蛀的次货。可是他今天竟没露面，一个时辰前他的亲随们拥着一辆马车拉入后院，居然也就此不再出来。像渡生堂老板登门拜访这样的大事该当由那些爷们上禀才是，众苦力一面设想着冒失冲撞了雷老板的后果，一面实在抵受不住那个银锭子的诱惑。终于被一名四十来岁的汉子抢了先，他横过胳膊肘阻住旁边几个跃跃欲试的同伴，排众而出。
“我儿子下个月要娶媳妇啦，家里正没钱置办新房，你们别和我争！唐爷，小人去给您请当家的！”
这汉子油汗烘烘地冲上前，伸手便去抓银子，突然一声清脆响起，他登时倒在地下打起滚来。
“好吃懒做的东西！怪道当家的说贱骨头一日不挨揍就皮痒，他老人家不过半天没看着，你们就反了？货卸完了吗，一个个杵在这儿看西洋景还是看耍猴呢？”
苦力们只盯着银锭子，全然不知背后来了人。十几名劲装短打的大汉从内院涌出，正好看到众人扎堆的一幕。为首的一个挥起长鞭，兀自连续抽打那名号叫的苦力，一鞭下去光裸的脊背上便肿起一条赤红，血珠随鞭飞溅。
“祁老六，就是你带头偷懒！看闲景儿不做工，咱们洪波的工钱是喂狗的么？”那人说着一口卷舌头官话，连骂带打得正起劲，高高扬在空中的手腕忽被一只手攥住，呼啸的皮鞭像死蛇一样垂了下来，这一下再也抽不到祁老六身上了。
穿着品蓝缎夹袍、身形高瘦的男子面带忧愁，虽然制得对方动弹不得，眉宇间却毫无得意之情：“这位是雷爷的贴身武师吧？您几位来得正好，我本意也不过是烦他们通报一声，并无耽误贵行生意之心。既然您来了，就请引我去见雷爷，这些工人没有偷懒，教训也免了吧。”
“啊，这不是唐大掌柜么……不知掌柜的您驾到，这许多贼坯扎堆在这里，小的方才实在是没瞧见您，说了得罪的话，唐爷千万别见怪啊。”武师头目赔着笑，唐青峦确信刚才那一声叫山门足以让后院也听个真切，然此时当面撒谎，却也无可奈何，只听他说道，“这可是贵脚踏贱地了。宝号一向交游达官贵人，与我们这小铺面没什么来往的啊。今儿财神爷驾临，莫非是想定我们的船去运那外洋的珍贵药材么？当家的定要乐坏了，平日请您唐爷还请不来哩。”
唐青峦不去理他东拉西扯，冷冷道：“恶鲛王威震全港，平日自是不敢打扰的。但天已晚了，家中无人做饭，肚子饿得狠了，说不得也只好一犯虎威。麻烦这位大哥上复当家的：念在唐某家里尚有待哺小儿，还请放还拙荆，让她回家烧饭吧。”
武师见对方开门见山来意不善，但出来迎接之前早已得了指示，谅他一介郎中，纵有几个钱、认识几个头面人物，又如何能与雷老板争持。唐青峦虽制止了挥鞭之势，可那是自己有意容让的，一见他握上腕来便自动停手，否则就凭这个文弱书生又岂能阻得一招半式。
他怀揣主人给的定心丸，还要鼓其唇舌再拖延一阵。腕上忽然一松，那郎中撤了手，两根指头飞快地沿三尺长鞭捋下，铮铮微响一路弹奏，无数道细若毫芒的白光在他指尖下迸射开去。
“南海绿额猬鲨皮，天生一身倒刺，抽在人身上，一鞭就带下一条皮肉来，倒的确是做鞭子的好材料。雷爷法度甚严，我很钦佩。”唐青峦以食中二指夹住鞭梢，轻轻一弹，由那鞭子自己在空中画着弧线，悠闲地掸了掸手，神情就似说着什么补气养血的药草。十几名武师和一院子的苦力已惊呆了，猬鲨皮鞭质地软韧，鞭上倒刺却是坚硬无比，用来教训不听话的工役们，好比百十来柄具体而微的剐肉刀。这三年来恂恂儒雅的大夫以两根肉指直捋其锋，却不费吹灰之力地折断了百根鲨刺！
“雷爷管教自家手下，我也难说什么。只是用猬鲨鞭惩处偷懒小过，若传到官府耳朵里恐怕已算是妄施私刑了吧。更何况还加上了解大哥的内力。”他抚摸着手指，淡淡地说，“我没走眼的话，兄台应该是燕山铁鹞门解家、解拂岚老爷子的传人。解老爷子一代英雄，创下这塞北闻名的鹞形拳，怕不是为了让兄台拿来对付一个码头上扛大个儿的吧？”
“你……唐爷，唐掌柜的，你……”那武师瞧着光秃秃的皮鞭，吃吃无语。
唐青峦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笑了笑：“唐某幼时体弱多病，家父也算是有几个钱，为了强身健体，倒也曾聘了几位师傅教过些拳脚。都是胡乱学的，唉，我可不是解兄这样的江湖豪杰，听师傅们讲过些掌故，也不知对是不对。若说错了，兄台莫要见笑！”
笑字出口，解武师的身子如断线纸鸢般直飞出去。那袭品蓝缎袍的人影纵身而起，怀中坠下一物，却是半个银锭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躺在地下哼哼着的祁老六胸前。

№17 ☆☆☆小青于2008-02-02 00:51:55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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