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什么？
作者：巴豆
————载自《新干线小说》七月刊“同人百分百”栏目


终于到了。这就是斗南大学附属医学院吗？好极了，就医的患者很多，很忙碌，可以见到不少病种学到很多东西；听说这里的设备资源和医师水平也是一流的。希望能够顺利通过面试留在这家医院工作，因为我好像已经喜欢上这家医院了。

好气派的门诊楼……还有住院部……天哪,也太气派了些,我好像——迷路了！

“您好，护士小姐，我想请问行政楼是哪幢？”我在第三外科病区入口处拦住一位护士。

“沿着这条走廊一直向前，看到第三手术室的门向右拐，出走廊向左，看见一座雕塑后再向……就到了。”护士一边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明着，一边打着手势。

可是我跟不上她的叙述：“对不起，我没听明白。如果方便的话请再说一遍好吗？”

“沿着这条走廊一直往前……”

我依旧是一头雾水。更糟的是，我要迟到了！我忍不住看看表。

“您赶时间？我带您去好了。”话音刚落，我就被这位热心的护士拽着在静悄悄的走廊里跑起来。真糟，我的鞋跟！早知应该穿双跑鞋来应聘。

“您要去哪？干脆我送您上去。”

“人事科。谢谢，我想我可以自己……”我的后半句话被淹没在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中。

“到了。这就是本院的人事科。怎么有这么多人？啊，对了，今天本院对外招聘面试。您也是来应聘的吗？医生还是护士？我希望您成功。我是第三外科的护士入江琴子，希望您能来第三外科，我们病区里有全院闻名的好医师入江直树医师……”

“还有全院闻名的冒失聒噪护士！入江琴子！这里只有你一个人的大嗓门！你一来就说到现在，你有什么事吗？”办公室的门突然“哗”的一声被拉开，露出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啊！细井护士长？你怎么会在这里？”入江护士的声音立刻低了下去，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手。

“我在这里严格把关，以免再招到你这样聒噪的护士！——你手上拿的是什么？”细井护士长额角的静脉血管跳得挺高，目光下滑到入江护士的手上。

“青山先生的床单——糟糕，护理推车还在走廊上！”入江护士迅速转身回跑，安静的走廊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伴着“祝您好运”和“护士长再见”渐渐消失。

好个粗心的护士，但是没有引起我的反感，却觉得她很有趣，也许是她热心助人让我感激的缘故。但是作为一位对患者及其家属负责的医务工作者是决不应该这样粗心冒失的。

面试很顺利。我想斗南医院也喜欢我。

“恭喜您，荒木良子医师，期待您为本院的妇产科做出贡献。也预祝您在本院工作愉快。如果您愿意，现在可以去找妇产科的内山副主任医师了解一下病区情况。他今天上午大概在第三外科会诊，下午回妇产科病区。”

有两位“名人”的第三外科？见识一下也好。除了入江护士，有些好奇另一位名人是谁，刚才没听清……

“对不起打搅一下。请问内山医师现在正在这个病区会诊是吗？”

推开第三外科医师办公室的门，看见一个高个的男医师正端着咖啡凭窗远望。听见我的声音，男医师转过身放下咖啡：“妇产科的内山医师？我带您去找他。”

很帅的男人，年轻但看上去很沉稳，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非凡的自信。男医师板着脸，不说话，走在前面，给人难以亲近的感觉。但他走得慢，像是照顾到我的步伐速度，称不上举动失礼。似乎是有意和别人保持着不远不近距离，说好听些叫“酷毙了”。

路过护士办公室，打断了我的判断。

“琴子，十床田中先生的长效胰岛素是不是已经注射过了？刚才入江医师问他的餐前血糖是多少，他手术以后的血糖一直很难控制，入江医师可能要调整胰岛素的用量。”

就看见办公室的门猛地被拉开，入江护士拿着血糖测试仪像一辆横冲直撞的坦克一样奔出来。运动神经一向不好的我被这辆急驰的坦克很干脆地掀翻在地。


“对不起，摔伤没有……是您？您被分这儿来了？恭喜您。啊，早上还没有请教您的名字……”入江护士似乎已经完全忘记她此行的目的，坐在地上拉起我的手一副闲话家常的神态。


“琴子！血糖！”门内外响起两个气愤的声音。

“入江？！我现在就去测血糖。”入江护士利索地爬起来，向我喊了句“我们以后聊”然后跑向病房。

“如果我没听错，医师您也姓入江？——是入江护士的哥哥？”我纳闷，犹豫着开了口。

“不，她是我太太。”入江医师望着入江护士离开的方向，表情开始解冻。从他的笑容里读出了习惯和无奈。
闻名斗南医院的两人！我在进斗南医院的第一天居然都碰上了。

我和入江琴子真正熟络起来还是因为她怀孕后经常来我这里做检查。和我最初判断的一样，琴子是个很热情的人，能很快就和别人像几十年的老朋友一样地聊天。在我们见面的第二次她就放弃了敬语。大概就是由于琴子是个濒临灭绝的毫无城府到极点的人，我无论如何也和她生分不起来，尽管我反感不负责任丢三落四的医务人员。渐渐地，我习惯了琴子突然跳起来嚷嚷某事忘记做了然后风一样地消失，或是碰倒了生理盐水的瓶子一脸歉意和沮丧。

我佩服琴子的无穷精力，正如我佩服她先生入江医师知识丰富手术漂亮简直可以与主任教授相媲美一样。琴子能够在怀孕五个月的情况下若无其事地值三天夜班，据说是为了陪他先生值班——由于入江医师的出色成绩，院里要升他做主治医师，而在升职之前作为总住院连值半年的夜班以考察医术水平以及增加临床时间经验。

入江医师原本打报告要求将值班和升职推迟到琴子产后，但因为第三外科缺乏人手的关系而未实现。第三外科护理部的年轻护士均认为这是接近英俊有为的入江医师的天赐良机。

“那帮人差点开香槟庆祝！”琴子气哼哼地向我直白了她的担心，然后找尽一切借口陪入江医师值夜班。后来因为考虑到孩子琴子才对此事作罢。于是我开始担心琴子有患妊娠期焦虑症的危险。

我不是心理医生，除了健康建议，我只好用更多的时间陪琴子聊天，因此无可避免事无巨细地知道了琴子的恋爱结婚夫妻感情史，无论温馨的美妙的艰苦的悲伤的惊险的奇迹的……

“那是从我们的高中开始的……”琴子总是带着梦幻般的表情这样开头。

“我不知道入江会和我结婚，松本姐妹的条件要比我好得多。……”

“理美就在那时候破水了，天哪，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想快些送她来医院，所以就和她换了位置——对，我开的车，很惊险，在那之前我根本没碰过方向盘！要不是入江喊‘踩左脚’，他很镇定，当然！他一直就这么厉害……我的技术也还说得过去吧。对，母子平安。”

……

好在我对天才头脑的入江直树医师如何会和大学险些毕不了业的琴子走到一起的这个奇迹的过程怀有浓厚的好奇心。如果没有琴子坚强的意志和入江医师坚韧的神经，他们都走不到一起。——如果没有强韧的耐心，我无法使自己在琴子一遍又一遍滔滔不决喋喋不休的重复讲述后能忍着不发火。这种情况在琴子休假后益发突出！只有周末回到郊区的家里是轻松的。




如果我说过周末的家里是轻松的，那么事实证明我是多说多错！

当琴子半湿着孕妇服像《午夜凶铃》里的山村贞子一样头发散乱地出现在我家门口时，我呆在了玄关处。外面风雨交加，据说有台风逼近。在这样的天气里我并不认为琴子是大老远专门跑来喝茶聊天的。

我把琴子让进客厅，给她倒了一杯热牛奶。

“入江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我很担心，今天就去医院给他送饭。穿过半掩着的值班室门，我看见一个女人靠在他怀里哭……后来我和他说话,他很不耐烦的样子……”琴子的眼泪像开闸泄洪一般。

“所以你们吵架了，你在上演离家出走的剧码？”无论怎样，怀孕八个多月没带多少钱没行李在风雨交加的傍晚离家出走到郊区的确勇气可嘉。

“你向别的护士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吗？”

琴子哭着摇头。

“所以你一气之下就跑到我这里来了？你知道这样跑多危险？”我把干毛巾递给琴子。

“阿金和克丽丝回英国了，理美和阿良去夏威夷度假，剩下的朋友们都不知去哪儿了……”一副被全世界抛弃的腔调。

“今天天气很糟，听说好几条路上都发生了车祸，所有外科今天一共做了十一台手术。第三外科主任医师去东京开会还没回来，他们科室里本来就人手紧，入江医师搞不好刚下手术。我猜那位痛哭的女士的亲属有危险。入江医师的办公桌上有没有病危通知单之类的东西？“我一边安慰琴子一边在衣橱里寻找宽松的外套。

“好像桌子上是有一张填好的单子……那他怎么可以容忍那个女人和他靠得那么近？”琴子好像忘记哭了。

“不是靠在入江医师怀里吗？”我突然感到一阵无力。可以确定，琴子患上了妊娠期焦虑症。

“当时入江面朝着我，那女人低头在哭，我没看清楚。”琴子的声音像在哼哼。

“没看清楚你就吵架？”莽撞的坦克。

“琴子，你仔细想想你开车送理美去医院生产时入江医师教你刹车的事，入江医师一定非常了解你，他细致到将指令简化到直接让你踩左脚。一个不深爱你的人是无法精细至此的。我不清楚你如何理解入江医师，最起码你不够信任他，我不知道这是否能代表你不够爱他。”应该令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粗线条女人稍微反省一下了。

“没有人比我更爱入江！他太好了，所以我担心失去他。”琴子又开始哭。

“你太没有自信了。这么久了，而且经历了这么多事，你应该自信并且自豪。”我准备开始说教，“你得好好检讨一下自己，今天的事，包括你离家出走，你设身处地地为入江医师考虑了吗？他会多担心你。”

我的学生悔悟得太快了。“我要回家。”琴子放下牛奶杯往玄关处走去。

“我给你家去个电话，今天就住我这算了，明天一早我开车送你回去。”我拦住琴子。

“我要回医院向入江道歉，要马上回去。”琴子可得稀哩哗啦的，俨然一副不立刻赶回去就会沦为下堂妇的样子。我不知道在电话里和当面道歉有什么区别，而她根本听不进我的劝说，甚至顽固地想乘地铁赶回医院。这时的琴子绝对是一辆坦克，准备掀翻每个阻拦她的人。

我相信这是琴子表达爱情的方式，勇敢而直率。当她笨拙迟缓地一边穿鞋一边哭着预习她将要和入江医师道歉的话时，我突然觉得琴子非常可爱，这一瞬间，我明白了入江医师选择琴子的意义。我有些感动。

“把这件外衣披上，我现在开车送你回医院。”



的确不是开车上路的合适时间，所幸天气预报说台风要到明天晚上才登陆本市。现在风倒不是太急，但雨很大，雨刷来回摆动几乎是在做无用功。琴子也有些害怕了，可是当我说服固执的她回头时，我才注意到我们已经上了高速公路。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开了。

路灯在猛烈的风雨中汲汲可危。因为是周末，又是傍晚的高峰时段，高速路上来往的车辆并不比往日少多少。雨大路滑，能见度又低，来往车辆都打亮车灯，小心翼翼地往前赶。

希望赶紧进隧道，明亮干燥的隧道里行车就安心多了。我这么想，下意识地加大了些油门。

看见隧道入口了。

琴子难得安静地坐在旁边。我先她不是累了就是很害怕——这样的天气里。正当我转过头想安慰她两句时，前方不远处和我们等速行进的车突然刹车。我慌忙踩刹车，更糟的是，我们的车被后面跟上来的车狠狠撞到后又撞在了前面的车上。事情瞬间发生，令人措手不及。

安全气囊打开了。猛烈的震动后，一切停了下来。车子前盖被撞坏，后窗及后厢侧面的挡风玻璃全碎了。所幸驾驶室没有变形。我立即看向琴子，琴子脸色苍白，望着我笑了一下：“入江教我一上车就系好安全带。”系好安全带！感谢入江医师，琴子只有轻微的擦伤。

几辆车追尾后横在隧道口的路上，伤情轻重不一，有些车里的乘客浑身是血地从变形的车子里爬出来。

我把手机塞给琴子：“你在车里打电话给救护车，我下车帮忙。”

我跳下车向最近的伤者跑去。初步判断大腿骨折，但观察肿胀程度没有伤到大血管。为避免断骨嵌插，锐利的碎骨片危及骨动脉，应该立即固定患肢。

没有作为止血和固定用的布条！

在漫天雨帘中，我撕扯着衬衣袖子。它们太结实了。

“拿着丝巾先用。”琴子被淋透了。她开始撕孕妇装的裙边。

“你快回车上去，后厢有毛毯，你披上老实呆在车里等救护车！”

琴子不理会，继续扯布条下来。

“你是孕妇！”我急了，伸手拽她。

“这里都是伤者，而我是护士！”

“想想入江医师，他不会允许你冒这样的风险。”这样的情况下，聪明的方法是首先保证琴子和她的孩子的安全，不能再增添伤者人数。琴子听入江医师的。

“做个好医生，尽一切所能救治患者是入江一直以来的理想和目标，他不会反对我这么做的。”琴子的语气坚定，与临行前那个哭哭啼啼的样子判若两人。“我了解自己的身体，我能行。我听你的，如果不舒服就回车上去。”

对这辆倔强的坦克阻拦无效，我早就该预料到的。

混乱的灯影和纷繁的雨光里，琴子笨拙地穿梭在伤者中间，利索地为患处包扎固定，让我好像看见了提灯的南丁格尔。我的泪水难以抑制地纵横在雨中。

“良子，快过来！”琴子大喊。

“试试心脏复苏。快，你来人工呼吸。”迅速检查后我一把扯开伤者的领带。

由于伤者比较肥胖，要保持每分钟80-120次的胸外按压相当吃力，我很快就做不动了。

“换我来！”琴子抢上，开始施展她无穷的精力。

终于听见救护车的鸣笛声时，我惊喜地探到了伤者颈部的脉搏，然后自主呼吸也恢复了，抢救成功！

召唤来担架抬走了伤者，我想拉琴子站起来，却发现琴子的嘴唇和她的脸色一样苍白。孕妇装的下摆已经被撕到大腿根，血！触目惊心。

“担架！！！”我扶助软倒的琴子尖叫。



“心率92次每分，血压16/10kpa。氧气面罩！补液……”

“心率98次每分，血压18.6/12kpa。……”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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