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天有比赛。
“比赛”——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三年了，只是一场比赛，只是隔了三年的一场比赛而已，竟让人有些想发笑。
“手冢，想什么呢？”身旁的樱子奇怪的看着心不在焉的手冢，“不用紧张吧，你对他们肯定没问题。” 作为X学院体育的部长，闪着眼眸的樱子的确是美女呢，怪不得很多人追，手冢边想边莞尔。什么呢，现在的自己竟然也会胡思乱想了，时间真的是件很特别的东西。“没事，快到了。”转过头不忘应了樱子的话。
晚风中，两部单车轻踏在校园的梧桐道，樱子的目光掠过手冢冷清的侧影，没有再说什么。
深秋，有几片梧桐滑落驶过的车旁。迎着略带清冷的风，手冢顺手扶了下眼镜，不经意间思绪又飞走了……紧张？如果曾经的小子们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笑死的吧。可今晚，也许樱子是对的。太久了，久到足以忘了如何比赛，如何握拍……
樱子啊，你怎么能因为彦的一句话就相信了一个三年没有握拍的人？那天也许是个意外，也许你真的没有人选，也许我有太多的理由拒绝……
直觉一阵迅猛来势，来人已经随势搭上了手冢的肩，并立即打破了宁静。“赶上了吧，没错过什么吧？手冢，你要帮我……”来的是彦，大学同系。不着痕迹的搭开来人的手，彦后面的话已让樱子截断：“知道，X学院第二男单……”在彦和樱子的嬉闹中，网馆的灯光已射过了车前，而从中透出的球声、人声，正隐隐的呼唤着某人的记忆。

蓝白色巨大的“Y大网球公开赛”的横幅触目惊醒，看在不二的眼中只觉得是让人更添了几分笑意而已。只是这样的夜里，这样的笑容，多少让人觉得有点冷。
“不二，快点，晚了就没位子了。”一个小时前，菊丸从Z大随性而来，拉着不二就跑。“不会吧……”这是笑眯眯的、慢吞吞的不二当时的一句标准式回答。当然菊丸没空当场给他气死。哼，怎么能这么容易让这小子得逞！搞错，不拉到人，倒先被他放倒，我菊丸还能算得上不二的朋友？自然不理他的抗议，跑。这是英二的标准式想法。
    
点名，签到，准备活动，熟悉场地……手冢平静的做着一切。然而面对球网时，涌入脑中的不是耀眼的灯光，不是鼎沸的人声，不是球手来往的身影……而是那记忆中的味道。那赛前的味道啊，曾经以为无力怀念的味道竟然是这样的清晰，清晰的在弯腰去拾球时，感到的竟会是一丝窒息。
看台上，菊丸和不二并排坐着。“嚒，怀念吗？”菊丸问道。“你每次都问的一样哦。”看着那张不变的笑颜，满心期待的菊丸也只有承认认栽的时候了。
怀念？
如果坐在这高高的看台上，看着变小了的人影满场乱跑；望着远的看不清面孔的裁判；以及听着近在咫尺的嘈杂人声……还有过于靠近顶棚的发炫的灯光，如果这些，这些像蒙太奇似转过的镜头叫做怀念，那么是的，菊丸，可以算是怀念吧，在这个早已不再属于我们的球场。
“谢谢。” 喝着菊丸递过来的饮料，不二看着菊的侧脸，看着那难得沉静的神情。
你是真的怀念吧，菊。因为热爱而生的力所不及的遗憾，而像我这种被认定实力却不再继续的人，你一定很不解吧。如果我说：我并不喜欢网球，甚至曾经感到厌倦。说不定你会痛恨我吧。
看看下面这些混到大学却依然热情不减，又或者刚刚上道的新手。业余的你们怎么知道曾经以职业球手为目标的我们曾经历过的一切？超强度的训练从来只有真正痛过的人才算得上调侃。曾经除了网球什么也没有的童年和少年，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只能独自奋斗的我们。而即使眼泪、伤痛和鲜血远远多过欢乐的日子，到最后却是连天才也要付出将生命与之紧密相连的代价，这种无法抛却，深入骨髓的东西。
只有我们，只有在不动峰、冰帝……在那些我曾在赛场上遇过的对手中；在身边的菊、远在海外的乾、大石；在青学的那一代；在唯一走上职业道路的龙马中；当然……还有在那个人的生命里。
只有我们，才了解吧。
然而不同的是我们对网球的爱或恨。可惜的是像我这样，只是被命运捉弄的人也来到了球场，而另一些人，他们却曾经那样真正爱过。
可有一点也许我们是相同的：那是时间的代价，如果选择了遗忘网球，就等于选择了遗忘生命——与网球相连的生命……那一段生命。
手冢，你忘的了吗？
但愿，你忘得了。

开赛了，球场开始安静。今天是校际赛，意味着各个学院间的对决，选手以院际冠军的身份参加决赛，今天是最后一场——男单决赛。
比赛六点准时开始，彦已在场边，从樱子所在的这边看去，站在看台阴影里的手冢低声说了几句，彦随即转身微笑，大踏步的上场去了。
这个人真有办法，樱子不禁想到。就是好象冷了点，难道他从小到大都这么少笑？
终于，拼到了抢七，坐着的手冢站了起来，虽然还是离赛场有点距离，但彦已经在对自己点头示意。可以了，其实站起来也只是为了让彦看到而已。
感觉有点熟悉，似乎曾经也有过那些为了场上的人而一站再站的日子。
“部长！”此时不知有谁叫了一声，樱子已经回头答应。而那一刻，手冢知道自己差一点失声。
回过头看着场上的彦，早知已经勉强了，能捱到抢七实在已经很不错。手冢似乎已经想到了过会儿该对彦说的话，然而又似乎不必了，因为同样曾无数次陪着青学的他们面对过结局。
失败只是其中一种，一种比较不受欢迎的结局，不是吗？
真正的是我们不想输的心情……最难解。

“我出去一下，你要点什么？”看台上的不二站了起来，问菊丸。
“都抢七了，你不看？嗯，那就随便什么。下场开球没看到别怪我。”不二听了，只是笑了笑离开。
站在球馆外，空气清冽的多。深秋的夜晚离冬天不远了，不二想着，也许明天一觉醒来，就是了。
这样让我觉得冷的秋天，却是你最喜爱的季节呢，手冢。三年了吧，今天，我想太多了呢，不二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却继续又想着：还真是不该来啊。知道自己如此，只好笑了又笑，转身进了球馆。
“……”从广播中正传出上场比赛的胜负。
也许知道不能，却抱着那样的心情战到最后。菊，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要离开。
这样的精神——不适合我呢。
如此笑着想着的不二和排在前面的女孩点了个头，女孩从自动贩售机里拿走两罐可乐，离开时，闪着眼睛也对不二笑了笑。很大方的女孩，闪过个念头，不二随即投入了硬币。
进了场馆，樱子边把可乐递给彦，边说道：“刚才我遇到了一个有点特别的男生，笑眯眯的和我点头，我们学校这样的男生好象不多了。”
“没事和你打招呼，不安好心？”彦理所当然的推理。
“不是，我买可乐排在他前面，回头很自然对上的，很懂礼貌啊。”樱子继续感叹。
“哦，那没指望了，不会是我们学校的了，你也都说我们校不产这种男生了。”彦耸耸肩，不以为然。回过头继续看着正在上场的手冢。
我买你噢，手冢。彦围着毛巾，肯定的对自己说。

“……A学院×××对Y学院手冢国光”那一秒不二周助知道自己第一次在平时失了微笑。
在那空无一人的即将开场的球馆外，长长的过道上，传来赛场的女声广播。
那一刻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人在广播着名字，似乎菊正跳着跑来招呼他去看部长的比赛，似乎自己正微笑着点头，似乎一切就在昨天……
突然寂静的走道上，难道一切只是幻觉。但不二可以肯定他没有听错。虽然第一次知道：天才的不二确定一个名字也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可是比起三年，整整三年没有那个名字主人的半点讯息，这一刻只是电光火石。
不二绕着相反的方向，静静的、穿过走廊；然后，慢慢的、爬上看台的扶梯；最后，在自己的“对不起”声中走到了菊丸的身边。
然而看见菊丸的脸时，不二知道还是完了。“你听见了吗？！是部长，你听见了吗？！”菊丸激动的声音响的不二有些头晕，直觉的把饮料塞给菊丸，然而收回的手竟不自觉的开始颤抖。现在似乎没有人有心情去注意那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变形的饮料罐。
“嗯，听见了。” 不二一边以淡淡的声调应着，一边看着自己那由白而红、冒着冷汗的手而几乎不敢置信。
似乎就要再也无法掩饰，突然“开场了！开场了！” 幸好。菊丸也没来得及感觉不二的异样。
开赛第二个球，手冢已经知道比赛的结果：六比零，不会给对手任何机会。事实也几乎没有给对手留一分。
然而心情却太过复杂。感慨自己身体陌生而熟悉的的反应，赛场失落的刹那的心情，还有浮过的那些曾经的对手。然而倍感可笑的是，今天这样的自己还配和他们对手吗？曾经的手冢竟然来参加业余赛，竟会做出在赛场上心有旁顾的事来，而因为这样慢的球速，单一的球路，既无法只想着对手和球，也无法找到一点往日的感觉……
比赛接近尾声时，菊丸终于忍不住了：“部长怎么不给人家多留两分，别看部长万年冰山脸，实际是很给面子的。”
“是吗？”不二笑问，
“当然，部长……”，不二适时打断了菊丸的话：“他尊重对手才没有给对方留分。”
在接下来的菊与不二的互相沉默中，不二飘出的思绪依然不受控制：原来，大家还是了解你的，了解外表之下的你。但是毕竟不太多，不是吗？手冢。那一分竟然掉在了你的手里！难道整整三年，你竟真的没再碰过一下拍子，对于你这样的球手，你，比我绝，对自己比对任何人都绝的——手冢！
看着最后的那个球，不二突然很怕看到手冢的表情，他怕自己又回到了刚才，在看见手冢失去那唯一的一分后再抬头时的表情。
看着那个表情的不二竟一下失了控：该死的，你干吗要露出这种表情？你为什么就不能碰它一下？回来？回来好煽自己一巴掌，让我看？你为什么还是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你自己？为什么不能……？为什么……要和所有的人断了音讯？我……
似乎先前所有积聚的感情都爆发了出来，似乎再也无法思考。而心一再抽痛的感觉使不二只能低着头，双手慢慢阖上眼。
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就算你从不想我，冢，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你自己。奋力的像窒息般的吸入空气，再抬头时的不二，淡淡的睫毛有些湿。
我只是这样舍不得你啊，冢!

快，最后的球一落地，菊丸飞似的拉起不二就往外冲。不行，绝对不行，不二脑中闪过的只有这一个念头。从不二手上传来的拒绝的意思让菊有些惊讶，他回头的刹那发誓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个表情，但多年后菊丸依然相信那只是一次错觉。梨花带雨似的容颜，他知道这样说很可怕，但当时，那的确好似一朵梨花渐开般的不二的笑容，让人惊艳到呆在当地。于是菊想也许是当时周围灯光太强，也许当时人人是汗水，也许当时到处是人气，也许一切都不是真的。但在这一切中他可以肯定的是：在不二美的无法直视的眼中看到了坚定。
当他开始听见不二的声音时，却似乎又什么也没有发生：“别去了，他三年没有一点音讯，你和我都是知道的，有些事他不做，没有人能逼他。”
菊当即沉默了，半响，做了个鬼脸给不二：“好吧。我们走！”

在和菊丸道别时，两个人都有些沉默，不二先笑了，“都和我一个学校了，才大一，还有另一个三年呢，你还怕他飞了不成。”
菊丸也笑了，“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就不信他还能捱三年！”
“是啊，不然今天我们也不可能见到他，还真是巧啊。”的确有些感慨呢。
目送着菊远去的背影，不二竟微笑着轻声自语：因为我知道即使再过无数个三年，你也不会回头吧，手冢。但是命运让我们再次相遇，你这一次逃不掉了。
夜色中繁星可见，笑容啊，再次浮现在，如今已渐成熟的美丽少年的脸上。
徐徐的迈开步子，怕冷的不二竟也享受起露重的深秋，只因他知道有些人的某些习惯是很难改掉的。

散场后的馆外，手冢开口道：“你们先走，我去买点东西。”樱子看了看他，有些担心的想开口，却终于还是点点头。
对于这个年轻的男人，有些话还是不要说，有些事也最好不要问。她不想惹人厌，仅此而已。
转过校门外的街角，café吧的外卖窗口依然闪着微弱的光，闻着清咖的香味，顺着手中的暖意，有那么一刻手冢感到心情很轻松，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却嗅到了危险。
“不请我喝一杯吗？”略带微笑而松软的嗓音毫无预警的响起。
心脏，漏跳了一拍。没错，这一刻世界已然停止，而这只是在异次元听到的声音。
“波咚”是自己心跳的感觉，所有的一切刹时又回来了，低着头可以依然看见咖啡飘然的氤氲，闻到空气里的寒意，甚至听到那个人的呼吸——还是那样熟悉，熟悉的让人心疼。
不二看着始终没有抬头的手冢，笑意却更浓了。
许久，他在他开口时已经知道他要说的话，“你不合适这么晚喝咖啡，我给你买奶茶吧。”也许该放声的笑出来呢，不二想着。
冢，你还是一样的话语呢。好怀念那沉沉的却犹如少年般峻冷的嗓音，原来竟是这样的想的让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