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闭广告
晋江论坛网友交流区流光水舍
主题:碎金笺系列之萤窗夜语—《乾河子》(1-4) [12]
收藏该贴
已收藏
只看楼主
尝有江贯虢,名枷蓝。青州乾河,世通枷蓝。是时虢为锦朝所治。锦仲秀十三年,陵王请开四国渠,上允。此后十四年,渠成,枷蓝由是改道。
——《锦&《一生,一梦》;青州志》

仲秀四十五年,锦朝逢兵乱,地方流民难以计数。是时,举国户八百十二万五千五百二十一,口一千七百九十万三千四百九十七。察,较之前朝约短二百万余,其中多有迁徙舟船,匿于江河湖泊之户,官册无所搜录。
——《锦史&《一生,一梦》;食货一》

锦为先朝,仲秀三十九年,有木舟夜舶乾河青州岸。韩姓船娘夜闻儿啼,循视之,得一江流儿。船娘怜其幼弱,收为螟蛉子。因其时此子以青罗覆体,命之曰青罗。
青罗识水性,以采珠为生。因其自幼无下舟船,竟不知世有锦、固伦、庐陵、季契四大国,更不晓周边零星小国。仲秀五十年夏,帝大行,太子伏嘉登基为皇,以明年为“嘉佑元年”。
仲秀四十一年,青罗随养母登青州岸,附籍为匠。
仲秀四十七年,养母病故,青罗脱籍而去,采珠南岸。自言船居久矣,早不惯陆居。一时引为异谈。
越三岁,“嘉佑中兴”。
——《野叟札记&《一生,一梦》;异闻录》

青州居虢之东。
锦朝嘉佑元年,五月水暖,色已浓碧。
“入青州,若不上珠桥,那便不算来过青州。”凡有生人访青州,问及此地名胜,青州人十之八九还他这一句。
青州三面为水,千年来,历朝筑桥无数。及至锦朝,却只这座乾河上最不起眼的珠桥名噪一时。
珠桥盛名,出在女子。桥下女子,贱籍录名。
昔年乾河世通枷蓝,岁岁朝朝都有秀士名流因文期酒会溯流而上,更有那无数学者文人三年一趟日夜兼程争入首府朝元考取功名。无奈四国渠成,枷蓝改道。好端端一条澄澈长河,终究也不再泛出昔年名士洗笔墨香,反是溢满了胭脂花粉腻人腥香。满河舫舟,花娘指下弄的是“琵琶膝上圆冰薄”;两岸楼头,风流公子口中吟的是“夜深歌舞止,帐底桃花眠。”
日日晨间就有些洗罢颜色、飘着凝脂油花儿的污水泼入乾河。直染得那河底生的蚌珠似乎也微微泛着胭脂色香。
按着旧日成例,霞州商船过青州时,必得靠岸两日。
传言这本是两百年前霞州商会商主邹泽同定下的规矩。时值两百年后的今日,那旧时头号商主邹家虽历时兴盛一百多年不曾衰败,究竟也渐渐没落而无人知道了。只是这霸气十足又无理至极的规矩竟传了下来。
后人虽然不知道其中细故,却也猜得,大抵还是霞州人那时常教人恨得牙痒痒的守旧性子作怪。
话说几个霞州商人登夜昙舫是在一日午后。
那时辰本不是接客的,舫主柳思儿正懒洋洋歪在窗边晒日头。她说来也算得一代奇女子,十岁能歌舞、十二知书画、十三能辩文做诗。如此一个女子,正是那花街柳巷里众家争夺的粉头尤物。那些虎狼一般的色中饿鬼自然为见她一面,直把金子当铁一样使。这柳思儿竟比别个又多生了些心眼儿,平素存下的体己银子全藏得隐秘,就是再要好的姑娘也不说。因是,自柳思儿十四岁出道来,不过五年,便攒了大把银票替自己赎了身。偏生她又不甘沉寂,便买下了条小舫为家。每日迎奉些慕名而来的访客,虽说过的依旧是生张熟魏的日子,却到底比先前自在许多。
柳思儿是个素来就惯了媚视烟行的人物。此刻见五六个人正由手下丫头领了进来,她依然那个样子,活似是浑身少了骨头一样,软在那里。见着人来,她也不过微微掀了掀眼皮,柔柔淡笑:“思儿近日身上懒了些,失礼之处还请诸位爷见谅。怠慢了。”说罢,她轻扬手里握着的帕巾,看着两个丫头去船尾温了酒,弄了几个精致船菜过来。“看诸位的打扮,怕不是本地人吧。这舫间也无有那些山珍海味,只是几样乡土俗物,诸位尝个新鲜罢了。”她低眉顺目,亲自取了银壶,替客人斟酒。
素手纤纤只斟了两杯,便被人一手挡住。
思儿还只道是哪个孟浪子弟,禁不住微颦了双眉去看,却原来竟是个端庄肃穆、敛眉垂目的公子哥儿。那公子抬首扫了众人一眼,随即复又垂目,却向人道:“姑娘,在下从不饮酒。”
不饮酒?上花船竟不肯沾酒?若非是附庸风雅的酸腐文人,怕也该是个古板无趣之人。
“也罢。”柳思儿抬首细细端详了那文弱公子一眼,见他兀自独坐,因而也笑,却回首向身边小丫头道:“秀秀,着人去请阿罗。今儿个怕得偏劳他过船来。”
众人见丫头果然衔命去了,正觉得希奇,那柳思儿向座中诸公散漫笑着,一字一句道:“奴家这里倒真有上好的茶,只是没有这茶的知音。今日公子们既说了,便少不得拿它出来待客。只是这茶吃归吃,小女子却不敢辱没了它。”
那公子沉思片刻,也不多言,反是默默打自个儿腰间系着的锦囊里头,以指甲挑出一小簇末子扣在案头香炉内。霎时就有一股稳重香气喷薄而出。
柳思儿看他那架势,便知道这人定是个钟鼎世家的少爷无疑了。不由心下暗笑,却自尔雅问道:“这香末味儿倒十分有趣儿,细究起来竟不是俗物。奴家失礼,还请教公子一句,未知是从何得来的宝贝?”
她这话方出口,那些浮梁商贾竟个个神色紧张,一筹莫展地瞧着那居中所在的公子哥儿。那人反和颜悦色了起来,应道:“本非入目之物,姑娘谬赞。”
柳思儿忽然掩口轻笑道:“公子忒谦了,这龙涎香若是不堪入目之物,天下还有何物配得上那“宝贝”二字?”
此话方才出口,忽然就见秀秀这丫头面露喜色,兴冲冲来,轻声回禀道:“姑娘,青罗哥哥已过珠桥。”那丫头一张小脸儿真说不出的娇俏动人,仿佛此刻她口中所说的,非比寻常,乃是自己的心上人。
“阿罗?”柳思儿面上的从容笑意顿时消弭殆尽,猛然起身,也不顾自个儿脚下踢翻的案几,竟丢下一船宾客迎出舫间。
这来的究竟是何等人物?
是惊才绝艳之寒门秀士?权倾一方之名门公子?亦或是财大气粗之一方巨贾?
众人免不了尾随去看,却只得见一葛衣少年。那少年满头青丝束起绾作现下时兴的落云髻,松松侧垂一旁,安坐船尾,悠然轻摇手上双桨。
待他近前来时,柳思儿心底里头自是欣喜万分,面上却仍是淡淡一笑,吩咐秀秀给那少年递上方包着锭银子的锦帕:“今趟又得劳烦阿罗,奴家心中甚是不安呢。”
少年并未露出笑容,只是垂首将脚边缆绳甩过船去,任由花船上的船夫牢牢挽在手中。
柳思儿面上略生了些尴尬之色,眼见那少年过得船来却是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轻问:“阿罗,莫非……小嫂子又病了么?”
那少年默然,良久方才一叹:“弦儿的身子好好坏坏的也有多日了,今日已不能起身。自来药吃得不少,只是难见好。恐怕还得延请城内那位名满天下的神医来瞧瞧了。”
“阿罗且放宽心,小嫂子吉人天相,必是要见好的,若你因此忧心太过伤了身体,小嫂子怎能安心。”柳思儿说道,众人只道她是好心。唯独那只肯喝茶的公子却冷哼了一声,再不瞧柳思儿一眼,反倒把个连身上葛衣都已陈旧的少年郎上下打量。
葛衣少年自向那口出吉言的柳家姐儿点首示意,随后问道:“还问姑娘,差人招我前来所为何事?”
柳思儿这才想起众人来,慌忙答道:“原本不知道小嫂子身上病着,这才扰了阿罗。只是今趟奴家这里来的贵客吃茶,竟与别人家的不是一样。奴家听闻阿罗曾与名士魏秀泛舟河上,拜其为师学那煮酒烹茶之道。可巧,今年清凉庵的老师太赠了奴家两钱野山茶。”这柳家姐儿把话说到此处,便再不往下说了,只是笑吟吟将少年引入舱内。
那少年接过丫头递过的茶盒,却将盒盖揭开细看,许久,方才抬首对柳思儿道:“姑娘得的果然是稀罕物。此茶,我只在古书上见过。名叫‘紫笋’,以其色紫而形如幼笋得名。传闻此茶茶树当年只在深山觅得一株。此后数百年树死,都道时生不逢时无缘见它,想不到……。”少年及至此时方才稍稍露出些许喜色,当下使丫头们端来清水净手。
那公子饶有兴致地细细端详他煮茶间的行止,倒觉得尚未饮着茶,已有了醉杀人的清冽茶香。不由长叹一声:“果然好茶,真不虚我此行。”
茶气清而水色冽中微褐,香醇而不厚涩。饮在口内,味略苦而后始觉甘甜。 叶舒展而润泽,颜色如鲜、芽无损。
公子饮过一杯,却再不肯多饮,只是问道:“先生手法高超,妙不可言。敢问贵姓、台甫?先生既与魏秀先生相熟,当为天下名士,如何屈居此处?”
少年本已起身欲去,此际忽然听人相问,答:“某本河上采珠郎,更不曾教过一日诗书。怕当不得公子那‘先生’二字。”漠然留下这么句话,他倒径自去了。
公子闻言顿时弹指大笑,随即向柳家姐儿道:“这人竟已娶妻么?不知是怎样一位绝代佳人,才堪配得如此得意郎君?”
柳思儿尚未及答话,她那名叫“秀秀”的小丫头反倒愤愤不平起来:“韩家船娘打的好算盘,仗着把人养大的恩德,偏要咱们青罗哥哥娶她家的小娘子。她家的闺女今年才十二,比青罗哥哥还小上十岁呢。”那秀秀看了自家小姐仍旧痴痴遥望那一叶扁舟远去的样子,轻叹道,“原不该背后道人长短的,只是这珠桥上的女子,哪个不替阿罗抱屈。不瞒公子,那韩家女儿年纪轻,却是十分任性。她自小就是药铺常客,真是吃药长大的。因着这个缘故,韩家船娘不免就溺爱了她一些。阿罗自待她极好,偏她又是个多虑的性子,总把事儿往左里想。如此便常与阿罗怄气。阿罗迁就她,也就越发纵得她过分。前儿她生了气,竟生生把阿罗额上用东西砸了块青出来。”
“秀秀,多嘴。”柳思儿蓦然醒过神来,轻斥了自己丫头一声。那公子哥儿若有所思,却只是看着柳思儿面上神情微笑。
眼见天色慢慢昏黑,几个前来作陪的霞州商人忽然焦急了起来:“公子,时辰不早了。若日下时分仍不见您回返,恐怕到时大公子雷霆大怒。咱们如何担当得起?”
公子闻言,于是颔首:“世伯说的是。大哥的脾气我知道。也是二哥害我。若非二哥是个书呆子,如何大哥就一味逼着我出来营生了。”
言罢,起身要走。只听秀秀在身后殷勤招呼道:“我家姑娘说了,邵四公子走好,她就不送您了。”秀秀巧笑盈兮,俏生生立在那里。那公子见此情状,不由笑道:“人道柳家姐儿是个水晶心肝的玲珑人儿,此刻在下方才信了。”

锦朝边陲并不太平。自仲秀四十五年兵乱以来,各地纷争仍旧未泯,也有流民落草为寇的,已不足提。
各地纷争泰半是些小诸侯间的利益冲突。惟独丰州北谒伯,只因为自己一个儿子战死沙场,又嫌朝廷封赏薄了些,心下不适,于是起了反心。朝廷初时并不将之放在心上,谁想日子久了,及至嘉佑元年,竟成朝廷心腹之患。
朝廷也曾下旨平乱,无奈调度不当,反是屡遭挫败。仲秀五十年,伏嘉太子初登大宝,便逢锦朝战事艰难。一年间损兵折将,不胜枚举。嘉佑元年,嘉佑帝下诏招贤。
然则贤者尚未招至都城,北谒伯麾下大军却已挥师东向。北谒伯封地之内多山川,兵卒善陆战而不识水性。
青罗以船为家,夜泊乾河青州岸,他昨夜睡得不好。弦儿夜里吃了药睡下便不曾消停过,说是要簪子镯子,要吃肥鸡鲜鱼,要穿雪绣坊制的衣裳,大凡别人家千金小姐贵胄夫人有的,她皆欲得。青罗暗觉头痛,这些东西在他看来便是盛世也难得,何况如今国家正逢兵乱。虽说战火一时还烧不到这繁华颓糜如此的青州,只是青罗已打来往商贾的渐渐稀少上看出些不祥端倪。
青罗虽觉弦儿任性娇纵的过分,却从未厌弃她。他晓得弦儿是心中太苦。
她自幼得的便是顽疾,说实在了,根本是必死的宿疾。一家积蓄大半都拿出来给她看了病,总不见好。那病古怪,大夫不知道请了几个,个个都说不认得这病。因是,也就只得开些缓解病痛的方子,治标不治本。弦儿每日将药当饭来吃,临到正经吃饭的时候,她哪里还有胃口。那病痛也是如影随形,从不肯稍许放过她半点,直把她折磨得发质焦黄、面色淡金,不过十二岁的女娃儿憔悴不堪。船娘那年离世,青罗遵照她的遗愿娶了弦儿,倒也不指着她能与自己举案齐眉,只想每日略见她笑笑也就宽心了。可弦儿是个招人怜的性子,偏爱把事儿都往左里想。她知道珠桥方圆数里没有不爱自己这青罗哥哥的姑娘,惟恐自己这唯一的亲人被夺了去,每日只要青罗多看了过往画舫上头的娘子小姐一眼,被她知道了,就要闹。又怕自己这病弱身子拖累了青罗久了,招他厌弃,便变着法儿要青罗表明心迹。种种胡闹无不是为了青罗。青罗知道她的心思,也越发怜惜起她,竟没动过休离的念头,时时想方设法只为使她宽心养病。
“青罗哥哥,弦儿昨夜睡后得了个梦。”晨间起来,弦儿睁着双眼睛仰躺在床榻之上,双手护胸。青罗打船尾小炉上将熬的药汁倾入一只粗瓷碗内,蹑手蹑脚端入舱内时,才知道自己这小妻子已醒了。他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忙着将药碗摆在桌上,轻手轻脚抱了床褥子垫在妻子身后,扶她坐了起来。
弦儿怔愣着,似梦呓一般道:“弦儿梦着你了。”青罗取了篦子来给她顺发,边轻轻顺着,边笑问,“梦着哥哥了?好弦儿,多谢你还想着我。”
“弦儿梦着座山,那山间有林有兽……青罗哥哥教那凶兽给撕了。”弦儿手上攥紧了衾被。
青罗吃了一惊。弦儿平日骄横,却绝不是个狠毒心肠的女子,更无人和她说些凶恶事体,此番她因何做得如此古怪血腥之梦?青罗替她将发髻梳齐,亲了她额头一记:“不过是个噩梦,何必放在心上。过几日我托人给你打副赤金镯子,再请霞州那些商贾给带块红珊瑚来,我亲手雕个簪子给你可好?说罢,弦儿想要什么花样儿的,要花鸟还是……鱼虫?”
弦儿闻言一愣,随即笑了出来:“讨厌,哪有在簪子上雕虫的!”她笑了片刻,忽然又是忧心忡忡,“青罗哥哥,你当真半些都不记得自个儿的身世了么?当年娘带你上船来时,你已是十多岁的年纪。这年纪原是早该晓事的,你如何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呢。娘替你收的那件破衫子,我也见过。那料子是青罗的,本不是寻常人物能用的,上回许家姐姐的画舫过来,她嫌无聊得慌,便隔着窗子同我说了会儿话。她说富贵人家有拿青罗做扇面的,不曾听人说过用来做衫子。青罗哥哥你怎么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呢?”
青罗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睬她。只是将药碗端给她:“正经喝你的药便罢了,仔细想得多了,我明儿告诉药铺子里,给你多抓两钱的黄连。”
他口中这么说了,看弦儿苦着脸把药喝下,心里却是怜惜极了:“这两日我去河底采珠,只是那些珍珠小而质薄,已不如早先了。如今卖了珠子,尚不得闲钱给你买糖过药。一会子我看你把鱼粥吃了,就上青剑崖间那处小碧潭看看。”
韩锦弦知道青剑崖。那崖离此不远,位于青州高位合浦县,乃是山地,地势远比珠桥方圆来得要高,到了这青剑崖,竟似是刀削的一般陡峭万分。
合浦也富水脉,与这拥有珠桥的锦岚县一并都是水城。合浦境内山脉连绵,偏就在那青剑崖由地水蓄了个塘子,当地人看这塘子色碧而深邃,小虽小,却像极了首府朝元那凝碧潭,便管它叫小碧潭。只是这小碧潭真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它正生在青剑崖腰上,少有人有本事去的。
她曾听青罗说过,那小碧潭内势有深有浅,浅处约有5、6尺深,深处……就是水性佳如青罗,也未曾探到底。青罗曾对她说,那小碧潭浅处正是养极品珍珠的好地方。每年春季地水下降,浅处正好养育母贝,夏季潭水沁凉,珍珠生得慢,质地紧密,原不是寻常地域能养出来的,到了冬季,这地水水位又升,刚好不会冻坏了母贝。半年前青罗采珠回来,在一摊珍珠里头挑挑拣拣穿的那串合浦珠,竟卖了个少见的好价。那串珠子色如淡淡胭脂,虽然颗颗略比小指尖大些,也不显得金贵,只是难得“可巧”二字,一整串珠子浑圆无瑕,且颜色与大小均十分匀称,
青罗看着年幼的妻子将一小碗鱼粥喝尽了,收拾了碗碟,对妻子嘱咐:“你且宽心养病,横竖我过几日就回来的,我已托了人去林家姨妈那里问过了,姨妈今日就来。枕边奁内,有几两碎银,吃穿用度,你自个盘算着,可别胡乱花尽了。待我回来,必定要谢谢姨妈的。这你就不必放在心上了。”看韩锦弦颔首,他方将一捆长绳背在肩上出门去了。
韩锦弦隔着舷窗看青罗走远了,忽然笑了起来,随后勉强下床来,冲岸边一个洗衣裳的娘子招呼道:“胡家姐姐,替我传个信儿可好?”
那胡娘子看见是她反而大是讶异:“啊呀,我方才见阿罗出门,只道娘子是有人照应了。怎么娘子自己出来了。”
那韩锦弦扶着门道:“正是呢,相公出门去,原说今日姨妈要来。只是不知为何,她这时候还不来。我等得着急,便出来请姐姐帮忙去问问。”
胡娘子为人素来古道热肠,听她说了这番话,果然拿着满盆衣裳走了。韩锦弦见她走的远了,便欲回舱歇息。却不妨脚下一个踉跄,眼看便倒,幸而肩头教人一扶。那人道:“脚下不稳,夫人可要当心。”
那声音低沉,听来倒与青罗大相径庭。韩锦弦一惊,转头去看,却原来是个公子。那公子长得寻常,只是衣衫华丽,银簪绾发,腰间坠着块白玉佩。韩锦弦将手一挥:“什么人。来我船上做什么?”那人一愣,立即将一双手收了回去。他倒不说话,身边随邑却道,“这位娘子莫要惊慌,我们公子并无恶意。只是听人道这船上住着位手艺极好的玉匠,这才前来寻访。”
原来青罗虽说以采珠为生,偶尔手痒也会拿物什雕些玩意儿上街市换些银两。因他总能将些不值钱的下品瑕玉雕成大器,故而被人看作巧手玉匠。韩锦弦并不晓得这青罗是如何学来的手艺,只是隐约记得他自来便会。只是青罗手懒,不常做这雕刻活计,韩锦弦倒也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你们来寻我家青罗?” 韩锦弦将这几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们衣冠楚楚倒不像歹人的样子,于是答道:“你们来得不巧,青罗哥哥出门去了。要好几日方能回来。你们有事不如告诉奴家,待青罗哥哥回来,奴家必定转告。 ”
那随邑见自家公子微微颔首,于是道:“如此劳烦娘子,我等原不是此地人士,只是家中老夫人寿诞将至。我家公子欲略尽些孝心,给老夫人做件可心的东西。打听了这青州韩青罗乃是玉匠行个种翘楚,因而远道而来。我等就在岸上不远的青鸾客栈住着,还请娘子转告一二。”
见韩锦弦诺了,那两人果真就走。韩锦弦见那随邑手中提着个蜡染蓝布的包裹,也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爱物,竟沉甸甸的。

朝廷大军再告败退,合浦县虽说离战场尚且相隔数千里,人心也到底渐乱。青罗今趟入潭采珠,并未料到这青剑崖腰窝子里还会有旁人。猛然见了一伙人竟在这罕有人烟处凿崖开洞,当真惊了一跳。
收妥了长绳钩爪,他便悄悄匍匐在草堆里张望。倒也不指望能找到什么宝贝,只是怕自个撞破了什么要紧的秘密,遭人灭口。
只见那伙人个个腰背粗壮、孔武有力,在一大串崖藤遮掩之下,“嘭嘭”凿着岩壁。青罗移开眼去,又见一皂衣男子稳稳托着盅茶碗,拿碗盖撇了记茶沫子轻啜一口。那人年纪仍轻,至多不过而立,却有常人无有之稳健气度。只微微吊起眼睛看人一眼,就能唬得人噤声。青罗远远听见那人嘱咐身边青衣人道:“成,就这么着吧。小四儿,这趟差事你办得不错,也不枉你出来半年。明儿随我回去,就试试你打理生意的手腕吧。也是时候了。”
青罗听了这话,心中更觉蹊跷。他自上回制了那串合浦珍珠,正有半年未曾过来,这些人竟在此处花费如此气力,怎么不是古怪?
正思忖着,又听那青衣人道:“全听大哥的,只是……二娘那里。”此人喏喏道,显得略有些迟疑。方才那人冷哼了一声,“你就这么点子出息。理会她?那妇一味只知道撺掇着老二与我作对,却不晓得若一日我恼了,也不是玩的。”那人话到此处,便把手中茶碗往弟弟手中一放,“这些人你都是知根知底的,该交待的都说了?”
“大哥放心,他们都知道。”青衣人这么说了,抬起脸,看了那些工匠一眼。先时那些工匠已在收拾手中器具,看样子活计是做得了。众人本就默然无语,此时看见青衣人这一眼,忽然全不动了。
青衣人微微叹了口气:“各位放心,我家素来一诺千金。”那些工匠静默了片刻,缓缓颔首。
青罗幼时原听过个故事:猎户将一群山羊逼到崖上。壮硕的头羊瞧瞧对岸尚且有些距离的高崖踌躇,却在瞧见身后迫近的猎户时对顺从的羊群下令。羊群分两队,一队老弱些,一队青壮。两队结伴跃向对崖,青壮的踏着老弱的脊背借力跃上对岸,幸存下来。而那头羊却因是奇数的那一只,同那些老弱的羊群死在了崖下。
那年有过这么一个人,轻轻摸过青罗的头顶说:“那些老羊为羊群繁衍不惜性命,孩子,你可明白?”青罗揪紧着胸口,瞧着那些工匠一个接一个跃下了青剑崖。谁人又知晓踏着他们宽阔脊背幸存下来的,又是何物?
皂衣男子冷眼看着工匠们往下跳,神情之自若仿佛他此刻看的倒是水中鱼跃。
忽然就有一种无以名状的苦涩自心中溢出,青罗不由浑身一颤。
漂泊日久,只是今时今日何曾忘记得了,旧年轩窗下的故人。总不免午夜梦回,天涯独伫。
正暗自神伤,忽然就听见那青衣男子一声咳嗽:“大哥,昨日童儿写了书信来,说是把东西都收了。点算下来,别的都清楚,只是短了东阁里头一件东西。”
“知道了。”那皂衣男子随口应了一句。只这一句,青罗便知他好大的家底。家中略有些底子的人若听说东西不见了,哪有不心急如焚的。这人倒不在意,不晓得的人还只道他家丢的是廊下断瓦。
“年前舅舅送给大哥的那尊玉像不见了。”那青衣人说着,小心翼翼往后退了几步。他自然晓得大哥对那尊玉像的爱护之心。若别的不见了,哥哥许是轻描淡写就放过了,只是这件东西若有个闪失……。青衣人脖颈微微一缩。
他那大哥竟未如他所料一般暴跳如雷,只是静默了片刻,却问他:“我且记得那件东西是让你锁在南边暖阁里的,怎么你这回子倒说东西是在东阁里丢的?说。”
青衣人面色顿时微微泛青:“那日大哥嘱咐下,说是须将玉像拿上等桑丝织就的浅金锦缎包妥,收入前年家中得的那只固伦名匠陈守清制的紫檀百宝嵌匣内。哥哥又说,当以赤金打的芙蓉锁锁下。小弟哪里敢有稍许怠慢,自然是亲自看着下人将那东西送去南边暖阁的。只是正在阁前撞见爹爹,爹爹见那东西竟以大哥平素最顺心的家什收得如此妥帖,便起了心。又听小弟那些随邑说是把东西送进大哥最心爱的南边暖阁,爹爹更是好奇,就教他们开匣予他看。”那青衣人语气一顿,见他大哥一张脸渐渐绷得死紧,忙一口气道,“爹爹只见了那玉像一眼,便不许放在南边。故而小弟就……。”
“当日你是怎么来交差的?”那皂衣男子抬起手来,“啪”地狠狠一掌甩在弟弟脸上,“不曾想过,你大了起来倒有长进。圣贤书你也读了,尽学了些精致的混账,现下便会欺瞒兄长。你好。”
青衣人伸手捂住半边已然红肿起来的脸,不敢作声,只听凭兄长决然道:“不必说了。若找回那件东西,你便禁足四年。若寻不回来……哼……家法你也是知道的。”说罢拂袖而去,那青衣人忙跟了上去,却不敢出声。
这位兄长如此严厉独断,青罗不免暗暗吃惊。只见那两人绕行数步,转入青剑崖另一端。青罗于远处等了良久仍不见再有人,便自躲藏之处出来,料想他们定是由那端崖壁攀走了。
直至此刻,青罗方才松了口气,知道自个儿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青罗将腰间系的酒葫芦取下,揭开壶盖灌了一口酒。只觉得正似一丝火线灼向腹间,那酒极烈。退下衣衫安置潭边,青罗度忖时下虽已是水暖,这潭水却源自地下,仍旧是沁凉无比。因而便又拿了酒葫芦起来,倒了些许烈酒涂在身上,直待身上热了,才敢跃下水去。
前趟青罗谨慎,不敢久入水中,摸得的蚌珠虽说质地优美却到底小些。今次青罗便寻思要再潜久些。
小碧潭果然当得一个碧字,其水色之美为天下罕见。然而这水色碧美却也使得采珠人难以得见潭底珠蚌。青罗潜入潭底,伸出手来,在碧绿湖水中摸索珠蚌。他水性极佳,入水之后,真如蛟人入海,其姿态优雅至极,偏又流畅至极,不快不慢不缓不急,竟如天生鱼儿一般悠闲,且总许久才浮出水面透上口气。每每有获,总将那珠蚌随手塞入腰间挎的一只带有藤盖的轻巧小扁箩中,待集满了一箩便上岸去,将满箩珠蚌抖在潭边。如此往复数次,谁想青罗带了最后一箩珠蚌浮出水潭之时,竟忽生迟疑。他将小箩由腰间解下,置于珠蚌堆内,随后深吸了口气,朝潭底潜下。
小碧潭,青罗已潜过数回,自然知道这潭底古怪。这潭底地势也似悬崖,由青罗下水处过了大半个石潭,地势便陡然深入,青罗曾试过深浅,竟如何都踩不着底,只得在气用尽前回返水面。青罗也知道水中溺死的大半是会水之人,深渊见不着光,自然珠蚌也难以生存。故而他等闲也不敢再探潭水深处,只是他方才浮上水面之前,竟隐约瞧见那深渊的石壁上部浅水处有着一点粉光。那光极柔,于碧绿水液中徜徉,柔得挠心。
口中衔着柄匕首寻着那光游去,却如何也不敢去想脚下原是探不着底的深渊。近了,近了,青罗心如擂鼓,颤栗不已。
那散着柔光的,果然是件稀罕物儿。
攀在潭崖壁上那突出的一大块岩台边,青罗审视着那硕大无比的老蚌,一时间几欲窒息。那老货忒是谨慎狡猾,躺在这儿,正在青罗潜近的瞬间,它觉察到了水流波动,忽地阖紧了蚌壳。
柔光虽然泯灭,青罗却已看清它的来由。他探手摘下口中衔着的匕首,按住老蚌,利索地切入壳缝,只是用劲儿一划,便将之撬了开来。
常人见着拇指大的珍珠便道珍贵,却不晓得,这世间竟有比龙眼还略大些的宝贝。
那宝贝现下就躺在一堆肉内,伴着肉质的抽搐,柔光四溢。此物通体莹白,浑圆华美,足使天下庸人为之智昏。
青罗趁着蚌肉死透,以匕首将宝珠挖出,只略在水中擦抚便将之纳入口中。顿时一股子蚌肉生腥满溢口鼻之间。他自十二岁后,不知采珠几许,剖蚌挖珠视若寻常,从未将那些母蚌看作活物过。这会子他得了宝贝,心中倒萌生了些古怪。
早年曾听那人说过,珍珠原是细沙杂质随水流入珠蚌所致。若风沙迷眼一般,珠蚌也觉异物在肉中疼痛,便由体内生出珠质,将异物层层包裹起来,以此减轻痛楚。如此经年累月,方成珍宝。其间或有鱼鸟啄食,或有寒暑饥饿,珠蚌含辛茹苦,岂为人道哉。只是如此艰辛,终因累获罪。到头来,剖蚌挖珠。
这含着宝珠的老蚌,不知是于天灾侵害之下挣扎几度春秋,方可孕育出如此一枚灵秀之物。现如今,却化作石头上一堆弃肉,由着潭中鱼儿啄食,随水流作残渣。
如斯情景,岂忍卒睹。
青罗心中一恸,立时转身游上岸去,再不愿回首。
他口衔宝珠,由潭沿破水而出,正要上得岸去,忽然教人一手按住肩膀。
来人显然颇有些力气,将青罗上身顺势按在岸沿,竟直压得他动弹不得。
青罗顿时大惊,险些将口中宝珠囫囵吞了下去。吞下宝珠,那是玩儿的么!偌大颗珠子若卡在喉咙口,那是个什么滋味,倘真咽了下去,又该是个什么光景?情急之下,青罗“噗”地一口,将那宝珠吐了出去。他是自顾不暇了,哪里还管得了这珠子是否会就此沉潭,偏也巧了的,那珠子飞了去,一下倒被来人劈手握在掌中。
“你好自在啊。”那声音竟是青罗才听过的,他心中不免暗暗叫糟,忙挣扎着仰面去看。果然是他,“方才我便发觉你了,只是未曾告诉大哥,也算救你一命。”
青罗心中暗叹,怎么就撞在他手里?在柳家姐儿的船上顶撞他,原是不想沾上这些富贵人物。偏是世事弄人,你躲得勤快,它便追得你无处藏。他此刻只觉得这人的话并不容易接口。这人在兄长面前作低伏小、唯唯诺诺,看似毫不起眼,青罗却度忖出来其中蹊跷。只是自己一无长物,二无才貌,他想要的是什么?
那人微微笑着,掂起手中宝珠,眯眼盘算了片刻:“说吧,怎么谢我?……嗯?”
青罗有些醒悟过来:“公子既不嫌这东西单薄,青罗自然奉上。”那人闻言倒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你的性子果然古怪。这么个宝贝,你竟肯轻易送出手来。”
青罗使力挣扎了一下,那人由手及肘,顺势越发压迫得紧。青罗只觉得那人的气息近在咫尺:“这珠子是希罕,只是青罗以为,若没了性命要它作甚?公子也是知道的,青罗素以采珠为生。今日得公子活命之恩,无以为报。这宝珠就赠予公子,聊表谢意。”
这可算作“识时务者为俊杰么”?那人松开手来,瞧着青罗忙不迭由水里出来,带着满身水液拿起岸边的酒葫芦灌了口酒。那人冷眼看青罗冻得浑身泛紫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起身随手拿起青罗先时放在岸边的布巾丢入湖中,看着青罗哆嗦着怒目而视,恶劣至极地一脚踩住青罗手边的衣裳。青罗忍气拽了把那衣裳,那人却笑容满面、纹丝不动。
“瞧你冻得。”那人啧啧轻呼,目露怜悯,好似一副菩萨心肠。青罗却已看出他的可恶,于是难免心中颇有些恼怒。正想犯毛,那公子却将手中宝珠复塞入青罗口中,随后弯腰捞起足下旧衫。他轻笑着,将衣裳兜头招上青罗湿漉漉的身子,替他细细擦干了满身水痕。他做的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竟还不嫌足,又解了自个儿焐暖的外裳裹在青罗身上,轻捏了青罗腮边一把,“走了,回头你把嘴里那个宝贝拿来青鸾阁。我不占你便宜,只同你买吧。”
青鸾阁?
青罗怔愣当初,只看着那公子的背影。
他自然知道那青鸾阁。听闻那地方素来以其经营珍玩宝器名冠青州,店面儿虽说小些,只知道它的人都晓得这也是霞州邵家的产业。
这怪异至极的家伙莫非竟是邵家人?
这邵家实在是颇有些意思,自打家族里经商头一代起,麾下铺子、商号无不以青鸾为名。传说邵家头代家长原不过是个担着杂货走街串巷的货郎,一日夜梦青鸾东来,后来竟渐渐将生意做大了起来。及至这邵家继邹家之后称奇海内,成为霞州府辖内首富。邵家家主为感此祥梦,便将手下的铺子商号皆以青鸾为名。直到传至此代,邵家更是张扬。邵家老爷子名渊,因嫌昔年读书时先生赐下的表字柔之过于女气,全不顾先生劝戒他个性勿太过刚烈张扬的好意,擅改作霆之。这邵霆之娶了三房妻妾,以邹氏为正,只可惜这正妻生下邵家长子便含恨而终。长子邵睿,表字彦卿。这表字虽斯文,人却通身无有那些书生气度,往日也惯温文浅笑,只是笑不及里,使出手段来毒辣非常。商场上凡有熟惯他的,宁可吃亏与他联手,也不敢悖逆他的心思。二子邵敏乃填房张氏所生,表字子嘉,为避圣讳后来改做子佳。此人命中就该是个蠹虫种子,却不幸生在商贾之家。张氏心胸狭隘、贪婪好财,却生了这么个儿子,也是暗暗心恨。只是儿子好书如命,虽时常被母亲撺掇着与长兄作对,倒也不曾有那些兴风作浪的本事。三女若华自是位千金小姐,只她的来历却古怪。这若华小姐原不是同邵家三个儿子一处长大,不过十年前才由这小姐的奶娘抱来邵府,邵霆之虽对众人称她是自己嫡亲的女儿,却只字不提若华小姐的生母,只将她交由下人照管,竟不管了。四子邵熙,表字子章,生母原是邵老爷子身边的丫头,一日不知怎地得了主子的眼缘收入房里做了小妾。后来许是厌了这小妾低眉顺眼的样子,邵家老爷子撂开了手。此后张氏常借着自个儿是续弦正室,背着人欺凌邵熙母子,日日踢骂挨饿竟是常事。若非邵睿大起来主了事儿,邵熙这主子的身价,真比家中长工还不如。
青罗思及此处,忽然面上古怪一笑。既是麻烦找上门了,倒不如与他周旋一番,这些小商贾浸淫市井日久,总以为身上有些铜钱便是爷了呢。他心里想着,手上却忙不停。换了干爽下裳,将先前捞的珠蚌拿湿衣裳兜了,扎作个包袱,忽然停下手来,把那人裹在他身上的好衣裳摸了摸。青罗皱了皱眉,随即把那件好衣裳穿妥了,又伸手将方才出水时抛在岸沿的匕首丢进扁篓里,这才背了包袱走人。
他走得自在又得意,心中还暗暗盘算待回到暂住之处,拿新鲜蚌肉煮些小菜,今夜也喝些小酒,打打牙祭。许久不曾尝过荤腥,这会子他想了起来,自然垂涎。正走过那遮掩着岩洞的青藤,他忽然面色一变,厉声朝洞内呼喝道:“何方高人?”
那洞里寂静无声,半天忽然传出一阵“咭咭”异笑:“啧啧,我还道是什么。原来……。”
青罗听至此处,心头一沉:“晚辈告辞。”话毕他立时就走,也不管身后那笑声刺耳。走了不几步,一阵腥风袭来,青罗机敏至极地微一闪身,只听方才那怪笑之人道:“小狐狸,怎么走了。你心气儿倒高,总不许别人说上几句解闷吗?”说着,那人把手搁在青罗肩膀之上,微微凑近他耳边吐了口气。青罗顿时僵住,只觉那人冰凉手指竟摸上了自己的脸:“前辈不必再试探,晚辈就长得这般模样。辜负前辈一番厚望了。”那人啧啧有声,又转至青罗面前上下端详许久,把手一翻,只见颗光彩夺目的珠子由他口中吐了出来,正正落在他掌心。青罗细细观之,但见这珠子色如碧水、润若暖玉,落在那人掌心,莹若水光摇曳。那人见他如此端详,顿时浅笑:“好生糊涂的小东西。”只说了这一句,那人却将指尖暧昧至极抵在青罗腰间,“被咬了也不知道么?”
青罗闻言忙将自个儿衣裳解开看,便见两个小眼嵌在腰里,暗沉沉透着青黑。他顿时身上冷汗淋漓,铁青着脸抬起头来冷冷瞪着那人。
那人看着他那恶狠狠的样子,脸上却笑。青罗冷眼看他伸手将那颗碧珠放在自己伤口上,只是片刻,那珠子微微一黑,旋即又恢复原色。那人将珠子收了回去,随手一捞,不知打何处将一条碧绿小蛇攥在手中,随后向青罗道:“小家伙,我原住霞州季麟山上,自觉独处无趣,便收了它作陪。它素来温顺,随我游历四方更不曾惹是生非,只是今日是受了惊吓,方才如此。我这做主子的替它赔罪了。”青罗面色稍霁,看那人弯腰行礼,于是也正色还礼:“前辈不必如此,青罗无碍。”那人只听了他这一句,顿时脸上浮出一抹怪异神色,嘴里喃喃道:“青罗?不是绵佑么?”青罗听得他此言,神色自若,垂眼应声:“我自来便只曾有青罗一个名儿。”
那人细细看他面色,良久,悠然叹道:“六道轮回苦。没承想,现如今我倒遇着个看得开的。罢了,我送你一程。”只留了这句话下来,光天化日之下,那人挽住青罗臂膀,两人身形渐渐淡去。
№0 ☆☆☆无幽 2005-03-06 11:51:59留言☆☆☆  加书签 不再看TA

11111111111111111111
№1 ☆☆☆2005-03-06 12:58:04留言☆☆☆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22222222
№2 ☆☆☆52005-03-06 20:33:27留言☆☆☆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喜欢,拜托继续。
№3 ☆☆☆flame2005-03-07 01:39:00留言☆☆☆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good
№4 ☆☆☆ddxx2005-03-08 02:26:45留言☆☆☆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终于贴过来了,谢谢~~~
№5 ☆☆☆ivyzww2005-03-08 17:05:10留言☆☆☆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像一个传奇
№6 ☆☆☆绿豆糕2005-03-09 17:13:59留言☆☆☆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什么时候更新啊
№7 ☆☆☆2005-03-10 10:48:44留言☆☆☆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蜗牛啊
№8 ☆☆☆2005-04-06 13:56:45留言☆☆☆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无幽,你狠!!!!!!!!!!
服了你,这么长时间了!
 
 
更新啊!!!!!!!!!
№9 ☆☆☆阿默2005-04-15 00:14:14留言☆☆☆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无幽,你狠.................
№10 ☆☆☆2005-04-24 22:32:34留言☆☆☆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这么久了还不更新
№11 ☆☆☆绿豆糕2005-05-06 23:00:32留言☆☆☆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从来没见过这么狠心的人,天啊
№12 ☆☆☆2005-05-11 19:53:21留言☆☆☆ 
加书签 引用 不再看TA

回复此贴子

名字:
选择图案:
内容:
(注意:一次最多可提交5000字,且一次最多可提交三张尺寸在1024*1024范围内的图片,超出部分请分次提交!)
图片链接:
(贴图规则)


返回上层 管理 返回本版块首页返回交流区首页返回主页

 

只看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