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唐秦王李世民女侍卫墓志初考
【作者】：葛承雍
【内容提要】：本文首次对西安出土的的《太尉秦王刀人高墓志铭》是进行考释，这是近年发现的一方唐代武德九年(626年)墓志，它记载了李世民为秦王时女侍卫高惠通的事迹。高惠通为渤海郡名门士族的后代，她被选入秦王府担任“刀人”，即保卫秦王李世民的贴身女保镖，这是以往史书无载的珍贵资料。作者在梳理墓志内容的基础上，详细考释了高惠通的家世、刀人的官职源流以及唐初秦王李世民玄武门之变的历史背景，对于研究唐初政治史、职官制度和女性史具有重要的价值。
【关键词】：秦王 李世民 刀人 高惠通 女侍卫

　　在中国古代高墙重重的皇宫大内，很多史实作为禁闺秘事不许正史记载，鲜为人知，而帝王的贴身侍卫更是史无名录。然而，在西安市考古研究所的文物库房中收藏有一方以往不为人们所注意的墓志，这就是《太尉秦王刀人高墓志铭》(图一)，它记载了唐太宗李世民为秦王时，其女侍卫高惠通的事迹。现首次考释以讨教学术界同仁。
　　墓志长、宽均为52厘米，划有横竖方格，铭文阴文正楷，端正挺拔，瘦劲秀美，共16行，242字。志石四周无线刻图案。按铭文原顺序标点如下：

　　太尉秦王刀人高墓志铭
刀人字惠通，渤海人，其先高辛氏之胤也。祖成并，世著英声，门传冠冕，金玉交映，青紫相晖。父世达，隋密州高密县令，制锦有方，不假询于子产；絃哥(弦歌)远播，遂得之于子游。刀人立性温恭，禀质柔顺，三从既备，四德无亏，武德五年六月五日被选入内，以为刀人。(睹)洛神之词，嗤毖妃之娇态；观鹊巢之泳，慕后妃之令淑；秋风未发，悲兰惠之早；寒霜靡零，嗟桃李之先落。武德九年四月十日寝疾卒于公馆，春秋卅，即以其月十四日葬于长安县龙首乡，乃为铭日：
　　洪源眇眇，华青绵绵。公侯世及，冠冕相传。诞生淑懿，绝后光前。兰桂竞馥，桃李争妍。始陪华馆，翻悲逝川。草(低)晓露，松没朝烟。如何匣玉，永閟幽泉。

　　根据墓志记载，高惠通为渤海名门士族之后代。汉高帝五年(公元前202年)曾在今河北沧州市设置渤海郡，经北魏、北齐、北周到隋初，渤海郡郡治又迁移到今河北东光县城关。渤海郡下辖东光、南皮、蓨(今河北景县南)等县，统称为“渤海人”。渤海高氏家族是北魏到隋唐时期的世家大族，在门阀世袭的年代里有着崇高的社会地位，其宗支繁衍也务以门族相高，隋唐之世显赫不绝，故欧阳修《新唐书》中《宰相世系表》专列有高氏家族谱系（注三）。墓志尊崇高氏“世著英声，门传冠冕，金玉交映，青紫相辉”，乃当时门阀追溯的社会风气与显著标志。
　　高惠通祖父高成，史书无载。其父高世达曾担任隋朝密州高密县令(今山东潍坊市高密县)。墓志称世达“制锦有方，不假询于子产；弦歌远播，遂得之于子游”。前一句是指春秋时政治家子产于郑简公二十三年(公元前543年)执政时实行改革给郑国带来了新气象；后一句语出《论语·阳货篇》，子游为武城宰而来。这两句都是借历史典故称赞高世达做官为政的礼乐教化和行政实绩。
　　这里，笔者怀疑高世达就是高士达，后人为避唐太宗李世民讳，将“世”改为“士”。如果此分析不错，那么高士达就与隋末唐初的重要人物高士廉是同宗本家，因为两人都是渤海郡蓨县人。
　　高士廉于武德五年(622年)从岭南交趾(今越南河内)入朝为雍州治中，当时李世民为雍州牧，以高士廉是长孙皇后之舅，“素有才望，甚亲敬之’。高士廉与其外甥长孙无忌一齐密谋参预了玄武门之变，贞观元年(627年)后授侍中、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等要职，是李世民的重要臣僚。
　　而据史书记载，高士达于大业七年(611年)率众千余在河北清河举兵反隋，窦建德率领二百人来投归，于是高士达自称东海公，以窦建德为司兵，迅速发展到万余人。大业十二年(616年)高士达以窦建德为军司马率军斩杀隋琢郡通守郭绚，但高士达因胜利而骄傲轻敌，被隋太仆卿杨义臣率兵所杀。
　　因为窦建德在武德四年(621年)五月被李世民大败擒获，押赴长安斩杀，所以墓志对高世(士)达的起兵活动避而不谈，阙而不载，只赞颂高惠通“立性温恭，禀质柔顺，三从既备，四德无亏”，武德五年(622年)六月被选人秦王府，担任女侍卫“刀人”。而这年恰恰又是高士廉人朝进长安的时间；是否有推荐关系，史缺不详。或许高惠通是随着窦建德兵败被俘而收容人内的，对此只能暂且存疑。
　　“刀人”是隋朝宫廷内女官名。《隋书》卷一二《礼仪志七》云：“承衣、刀人、采女，皆服褖衣，无印绶。参准宋泰始四年及梁、陈故事，增损用之”。同书卷三六《后妃传》也记载：“又有承衣、刀人，皆趋侍左右，并无员数，视六品已下”。由此可知，南朝以来宫廷中就设置有身穿黑裳以赤边装饰衣服的刀人，作为女性禁卫武官守护皇宫。隋朝沿袭此制度，但唐朝似乎无“刀人”一职的设置，史书中没有记录。因此，“刀人高”墓志填补了此项空白，至少证明唐初秦王李世民府中设有“刀人”一职。
　　高惠通于武德五年人选秦王府时已26岁，按照人选条件应是未婚，这在当时未婚女子中可谓大龄了，其年岁比李世民还大一岁。笔者判断此女必有武艺，方可入选为“刀人”。从墓志铭上看，她明确是太尉、秦王李世民的“刀人”，而不是负责护卫秦王府内长孙氏等嫔妃，这充分说明李世民当时有“女保镖”、“女侍卫”。
　　李世民自武德元年(618年)五月进封秦王、太尉以来，为平定群雄割据，曾率兵多次出征，他自称：“朕年十八便为经纶王业，北剪刘武周，西平薛举，东擒窦建德、王世充，二十四而天下定，二十九而居大位，四夷降伏，海内乂安”。李世民统一全国的首功不容否定，但从武德四年(622年)开始，李世民与太子李建成兄弟之间的明争暗斗已见端倪。武德五年兄弟阅墙逐渐恶化。李世民的秦王府聚集并网罗了大批名士骁将，左右近侍有名字可考者达50多名，还蓄养了八百勇士，又派秦王府车骑将军张亮“阴引山东豪杰以侯变”。李建成也扩充四方骁勇及长安恶少二千人为东宫卫士，号“长林兵”。就在双方人马抗争与军事准备过程中，高惠通被人选秦王府成为李世民之女侍卫，足见秦王暗中防范不测的用意。
　　墓志中称赞高惠通“睹洛神之词，嗤亦妃之娇态;观鹊巢之泳，慕后妃之令淑”。前句引伏羲之女宓妃渡水淹死成为洛水女神的典故，屈原《离骚》和曹植《洛神赋》中都有关于其美貌的描写。后句《鹊巢》则为《诗经·召南》篇名，赞美“夫人之德”，以鸠居鹊巢来比喻女居男室。尽管用这样的文学手法来渲染墓主人高惠通的温柔敦厚、豁达大度，实际上这是墓志撰写者的一种粉饰之词，如果高惠通真是柔心弱骨、温恭媚顺，怎能担任秦王李世民的贴身卫士？墓志真实披露的应是李世民已存异志，戒心常备，而高惠通也应是黑裳褖衣，佩刀持剑，英姿飒爽，这才是刀人的风采。
　　可惜的是武德九年（626年）四月十日，30岁的高惠通病死于秦王府，四天后即被埋葬于长安龙首乡，而这时正是李世民、李建成双方水火不容的紧张时刻。此后不到两个月就爆发了玄武门事变，六月七日李世民终于由秦王立为皇太子，八月登上了皇帝的宝座，是为唐太宗。
兄弟相争的玄武门之变，作为唐初一起重大的政治事件，经过四五年时间的酝酿。高惠通在此期间担任秦王李世民的女侍卫，是否参加过政变密谋或曾传递消息等，粉饰过的墓志铭使后人难明其详，但秦王府能为这样一位女性镌刻墓志，可见高氏应是李世民的心腹亲信，所以西安出土收藏的这方墓志，为人们研究唐初政治史、职官制度和女性史提供了珍贵的历史资料，不可不予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