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完？”我跳着脚叫起来，“难不成你还要给倪老头作个水陆道场祭奠亡灵？华老道长，华老仙师，你要发疯你自己去，本姑娘熬夜熬了几天，已经玉容憔悴了，恕不奉陪！”
华清看看四周，说：“你感觉不到吧？自从倪老头第一次出现，我就觉得，附近的阴气越来越重。倪老头虽然顽固，但没可能突然那么强大，连金钟子都收服不了他。”
我愣住了，虽然不太了解华清话里的意思，不过，一缕寒意悄悄从背后顺着脊骨爬了上来，像条冰冷粘滑的小蛇，对着我的后脑勺嘶嘶得吐着信子。
“你……你的意思是说……”
华清低下头，看着地面，说：“有什么东西，把他的力量放大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去，我们俩的影子，在白惨惨的灯光下似乎正在犹移不定。我抱住双肩，牙齿忍不住开始格格打架。
……嘻嘻……
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笑了起来。
……呵呵……
笑声如此得意，好像抓住了猎物一般。那声音轻如一阵微风，好像近在背后，又好像远在天边，夹着一股地狱一般的恶毒之气扑面而来。
……哼哼……
我手脚冰凉，一把抓住华清的袖子，一手捂着耳朵，努力想把那种声音排除在脑海之外。
……哈哈……
“别闹了。”华清淡淡地说。
……嘿嘿……
“真的，别闹了。”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没有落地，就被周围暴涨的影子吞吃了下去，无穷无尽的黑暗从脚下突然涌处，把我们包围在里面。我的手还能感觉到华清大衣上粗糙的呢料子，但是已经看不到他的人了。好像身处一件完全没有光线的黑屋子里的感觉一般，我拼命睁大眼睛想去寻找能够看见的东西，而那黑色如此之浓郁，好像落入了永远不会醒来的恶梦一样。
心跳突然加快，我从未发现我居然如此恐惧黑暗，几乎哭叫出来，颤着声音试探着：“华清？华清？怎么了？”
突然，一只手搭上我的手腕，我几乎跳起来，但那只手如此温暖，拍了拍我的手背，华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怕，我在这里，别怕。”
我如何确定这是华清的手，华清的声音呢？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只手的温暖，驱散了这黑暗中刺骨的冰冷，让我没来由地心安。
“我不怕，你在这里，我不怕。”
华清握住我的手，用力攥着。这时候突然闪起一阵亮光，我勉强能看见，华清一只手抓着我，一只手上浮起一张燃烧的符咒。
那亮光就像是一种希望，然而这黑暗无边无际，似乎无论什么都无法穿透。周围的黑暗好像一阵潮汐，纷纷聚拢了来吞噬这点光明。华清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那火光闪烁摇曳，却始终没有熄灭。
……嘻嘻……
……呵呵……
那阵笑声又响了起来。好像是有人吹了一口气一样，火光熄灭了！我连呼气吹气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华清又点燃了一张，然而那火焰却只有火柴那么大小，一阵阴风吹过，又一次熄灭了。
“这是结界。别怕。”他握了握我的手，“我的法术在里面不太好使，但只要逃出去就可以了。”
“怎么逃？”我声音抖抖索索的，回音似乎都被黑暗吞吃了，听起来怪怪的。
华清沉默了一会儿，说：“相信我吗？”
我回答：“相信。”
“我有一个逃出去的办法，但这是第一次用。一会儿我要放开你的手，不过，别害怕，我叫你怎么走，你就怎么走，但我必须保持原地不动。好吗？”
我定了定神，说：“好的。”
“那，我要放手了。”
“嗯。”
我刚想放开手，华清却把我的手紧紧抓住，把我拉向他的身边，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手心里有些潮湿的汗水。
他举起了我的手。
一点柔软，轻轻地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那是……？
我的脸颊突然红了起来，幸好黑暗里看不见，然而一种异样的感觉，却瞬间代替了刚才的恐惧，就连这黑暗，好像也变成一种让人无言的甜蜜。
华清放开了我的手。“去吧。”
这时候他面前有一小块绿光亮了起来，荧荧的幽幽的。
“向前走三步。”
我向前走出三步。一……二……三。
“左转，四步。”
一……二……三……四。
“左转，两步。”
一……二。
“右转，五步。”
一，二，三，四，五．“左转，六步。”
一，二，三，四，五，六。
“跑啊——！！”华清突然大叫一声。我立刻发足狂奔，闭上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始跑！
好像一头撞上一大块透明塑料布似的，我能感觉到好像穿透了一层不同密度的空气一般，瞬间，眼前明亮了起来，虽然路灯的光线还是那么暗淡，但逃离黑暗之后的一瞬间，那光如此明亮耀眼，也如此可爱。
我回头看去，哪里有什么黑暗，华清站在我身后大约七点四十五分的位置，只有四五米开外，低头看着手机，眼睛死盯着手机屏幕，还在大喊：“出去了吗？”
我叫：“出来啦！”
华清闻言一震，回过头来看着我，愣了片刻，突然跑了过来，抓住我的肩膀，仔细打量着我的面孔：“没事吧？没事吧？”
“没事，真的没事！”我欣喜若狂地抓着他跳。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华清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我这才发现，寒风刺骨的秋夜里，这家伙的面孔上浮了一层油汗，鼻子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等等，”我疑惑地看着他的手机，“你拿着这个干吗？”
我一把抢过他又破又旧的NOKIA，屏幕上居然是“吞食蛇”的游戏。“你刚才在玩游戏？！”
“笨蛋！那是我加入法力特制的游戏啦！就是用来对付结界的，全靠它你才能走出去好不好？我刚才就着那一点点荧光玩得快瞎掉了！”
我讪讪地把手机还给他。
华清一把抓过手机，塞回口袋里，回过头，冷冰冰地看着槐树：“出来吧，别藏了。你真的以为我会就这么算了？”
背后，那棵槐树在月光里摇曳着，但周围并没有风，树枝哗啦啦地响动，一阵又甜又脆的笑声传来，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树枝上坐着一个女孩儿，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梳两个丫髻，正看着我们笑，两只小脚垂在半空中晃荡。
“你挺厉害的呀，”女孩笑着说，“我的结界你也能破了。”
华清哼了一声，说：“木妖？槐树精吧？这么多年我看你挺老实也没怎么收拾你。识相的就缩回你的树里去，别以为是小孩子我就不敢打你屁股。”
女孩在树上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掉下去。“就凭你？刚才在我的结界里还不是吓得要死要活的。你现在没有法器，单凭几张破符纸，你还想干什么？”
华清冷笑一声，把我推到一边，双手合十，十个指尖上绽出一点明黄色的光芒。木妖歪头盯着他看，笑嘻嘻的表情却逐渐收敛。华清突然暴喝一声“疾！”，双手突然分开，双手指尖上的光华连成五条光线——在我这个不懂法术的人看来，活象个拉兰州拉面的。
还没等华清发作，木妖像跳水一样跃入树干内，顿时，那树就像活了一般，树干树枝都抖动起来，一根树枝突然暴长，像鞭子一样朝华清扫过来。
华清身形一矮，一个铁板桥避开树枝，趁它一击不着，去势已进的时候，双手在树枝上一环，五条光线立刻兜住树枝。
这时却有一条树枝从他背后袭来，我大叫一声：“小心！”，华清头也不回，双手兜着树枝，像吊着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就往身后砸去。那条树枝来势太凶，一下子砸中，“喀吧”一声两条树枝齐齐折断。那树全身猛震一下，好象人类害疼一样，树叶哗啦啦掉了一地。
木妖发了怒，几条树枝像发狂一样挥舞地呼呼生风，同时从不同角度攻击华清。华清手上光线暴闪，在树枝间腾挪跳跃，抽冷子就兜住一条树枝去挡另一条。那木妖虽然凶猛，吃了几次亏，攻击也小心了不少，只用树枝乱舞护身，叫华清无法上前一步。
我躲得远远的，看着华清和木妖缠斗。华清虽然不能一下子制服木妖，但已经把她身上的树枝砸得七七八八，照这样下去，这棵槐树就不免有变成光杆司令的危险了。
我看得正高兴，背后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抚上脖颈。
“不许动哦。”
木妖在我背后咯咯笑着，一只手环住我的脖子，指尖已经变成木锥一般尖利。我不禁把头仰起来，那手冰凉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动，就插穿她的脖子。”
华清停住，回头，双手上举，作出一个投降的姿势。木妖得意地笑起来：“很在乎她吧？退后！”
华清看看我，又看看她，不但没有退后，反而把手放下来抱在胸前，看着她笑起来。
“笑什么！照我说的做！退后！”木妖大声呵斥道。
“要说你也挺聪明的，居然这么冒险。一边假装还在本体之内挥舞树枝，一边绕到背后去偷袭。只不过当你离开槐树这个本体的时候，你可跟一个普通人差不了多少。”华清笑着说，对我眨眨眼，“你啊，这次真是自寻死路了。”
木妖刚想说什么，我双手已经抓住她的胳膊，肩膀一用力，大吼一声，把她摔了出去。
木妖被我一个过肩摔，砸到地上正在晕头转向，我一个虎跳扑了上去，揪着她的肩膀把她从地上拖起来，右膝盖在她肚子上用力一撞，木妖“哇”得一声叫出来，身子弓得像只大虾——普通人这时候早吐了——不想背上又被我用手肘狠砸一记，就只有躺在地上直哼哼的份儿了，那棵大槐树也停止挥舞枝条，静静地像一棵普通的树。
“敢来偷袭我，胆子真大呀。”我拍拍手站直身子。华清走上来，对我大摇其头：“你丫手够黑的，人家都撇那了，你还打。”
我看看地下的木妖，哼了一声：“够好的了，以前我都是直接拿脚踹。”
华清拎起木妖，月光下她那张小脸上一道泥巴一道泪水，眼睛鼻子都哭得皱成一团，看着倒真像个小丫头被坏小子欺负了一样——看得我突然有点觉得不好意思。
华清倒好，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拿出手绢给她擦眼泪：“别哭了，我们俩加起来活得还没你时间长呢，羞不羞？说吧，到底怎么了？干吗突然发神经？”
木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哽咽咽地说：“呜……谁，谁叫他们要砍我……呜呜……人家在这里这么多年了，一直都乖乖的……（抽）”
“砍你？”我和华清大吃一惊，这树有小一百年的历史了，第一任校长亲手栽下，一直都是我们学校的象征，怎么会要砍她？
木妖抽抽答答地说：“那，那天人家亲耳听到的……他们带了一群人过来，说要在这里建花坛嫌我碍眼，要把人家砍掉……哇~~~`他们要砍我~~~``”
学校要在这里建花坛，这一点倒是千真万确。但，不至于把树砍掉吧？
“太过分了！”我表示同情。
“就是说啊！”木妖挺起胸膛，振振有辞地说，“我想了一晚上，他们要砍我，我也不能叫他们舒服！所以我就趁天黑跑到那块大石头那里，把那张破纸挖出来撕掉……了……”
她的声音在华清的怒视下渐渐微弱下去，可怜巴巴地缩着头。
华清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把我，用来镇纪念碑的，五方镇邪符，挖出来，还，撕掉了？”
木妖委屈地点点头。
“你这个笨蛋！”华清大叫，抓着头发乱跳，“我花了三年时间把学校里所有的鬼抓来封在里面，又把那块碑上面本来就附着着的怨气压下去，特地请我师父画了符镇住！你！居然给我挖出来撕掉了！你找死啊！不用等学校动手了，老子现在就劈了你当柴烧！”
木妖哇的一声哭出来，躲在我身后抓着我的大衣哭叫：“人家当时没想那么多啦……”
华清把她拎出来，凶巴巴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扯掉的？说！”
“七天前……”
华清绝望地抱着头蹲下，喃喃自语道：“七天……都跑出去了……完了……还要一只一只抓回去……我会死的……我还有考试……”
身后木妖在小声抽泣，我叹口气——今年，真是个多事之秋啊！
　　　　　　　　　※　　　　　　　※　　　　　　　※
面对木妖搞出来的烂摊子，我们总不能真的把她吊起来打一顿出气吧？况且，那家伙哭起来的时候真的是可怜兮兮的，脸皮厚如我，都不忍心再骂她了。
让我最头痛的，倒不是一只一只跑去抓鬼，而是怎么说服校方改变想法，不去砍掉木妖的那棵槐树——对我来说，前者就像连续做五十道四则混合运算，后者好象解一道矩阵问题。
不过对华清来说，似乎不是什么困难的问题。
“去趟学生会罢了。”华清说。他正在用喷枪画符——那喷枪是从楼下的画家太太那里借来的，似乎很久没用了，突突的声音活象拖拉机。
“啊，我明白了——你出卖色相了？我早就听说今年的学生会全都是花痴。”我开始喷射毒素。
“恩，这解释了衣服上香水味的来源。”小堇试图和他画符的桌子保持安全距离，那些破纸让她很不舒服。
“亲爱的小姐们！”华清往椅背上一靠，抗议似的高举双手，“她们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她们会去向校方抗议的，难道你想自己去？”
我和小堇互相看看，识相地转移话题：“啊，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华清白了我们一眼，叹口气，从桌上拿起一把美工刀，伸出手腕—— “喂喂喂喂——！”我大叫，扑上去夺下小刀。
“就算抓不回来也不用割腕吧！”小堇缩在沙发上伸着脖子大叫。
华清夺过我手里的美工刀，在手指上划了一下，挤出几滴血滴到朱砂里面。
“……呵呵，只是制作颜料啊。”我讪笑，抓头发。
“废话，不这样我怎么画符啊？”华清瞪我。
小堇有些厌恶地嗅着周围的空气，皱着鼻子说：“可我讨厌朱砂和血混在一起的味道……不过，华老道，你要画多少符才够啊？”
华清坐回桌前，开动喷枪继续做画：“不知道，少说也要有七八十张吧？”
“这么说来，那么一点点血可不够。如果说高效率工作，割他大动脉不是更快一点？”
我看了小堇一眼：“难道你想放光他的血？这又不是过大年宰肥猪。”
小堇歪着头看我，舌尖抵着上唇咧开嘴笑，说：“今天，似乎某人跑去学生会，对很多女生放电……”
“我去厨房拿菜刀——！！”我大叫一声跑出书房，身后响起小堇得意的奸笑，还有华清的哀号。
　　　　　　　　　※　　　　　　　※　　　　　　　※
十一点钟，我们三人，恩，说错，两人一鬼，来到学校。对照着华清画出的路线图按图索骥，在学校里寻找鬼魂的踪迹。
“好象寻宝哦！”小堇好象出来野餐一样兴奋，不断在我旁边跳。
“过程嘛，也许有相似之处，但最终寻找出来的东西可是大相径庭。”我凉凉地道，对着手指呵暖气。
“我的姑奶奶，你们俩能不能稍微安静一会儿！我下星期要考口译，三天只睡了十个小时，还要跑来抓鬼，已经很可怜了……”华清脸色苍白，在手电筒的灯光下看起来活象个吸血鬼——应该说是，被吸血鬼吸干了血之后的僵尸。
谁想现在出来啊……我又不会抓鬼，也不是鬼，完全没用，干吗拖我来！我紧紧衣服，把手抄在口袋里继续往前走。
“第一个是谁？”小堇看着地图问，“这个红叉好象在假山附近。”
“相思树下痴情男，听说过吧？”华清一手拿电筒，一手揉揉眼眶，“先解决掉他。”
“好象听同学说过，那个等情人等了很长时间的家伙？据说很多学姐都见过他，样子很清秀哪！很难解决吗？”
华清停下，转过头来看着我：“如果说普通的鬼是日常英语会话，小堇就是四级考试。而这位老兄，恩，说实话，是专业翻译考试。”
“不会吧？”“真的？”我和小堇都惊叫——前者是惊吓，后者是惊喜。
“恩哼，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