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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永远不会像莱奥想的那样简单，永远不会。

即使是药丸也渐渐失去了作用，塞伦无法得到深深的无梦的睡眠，各种思绪杂乱地在混乱的梦境中浮现，但醒来时却总是仿佛脑中空无一物，它们都随着黑色的退潮消去。

“又要去见那个小孩吗？”莱奥担忧地看着塞伦，“会被副社长发现的……”塞伦点点头：“对，但是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莱奥依然露出犹豫的神色，他绝对不愿让塞伦再去见莫芮，但对此无能为力。“让我一个人去好了，”塞伦望着他，“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在外面等……”当然不行了，莱奥想，他立刻就说出口，没有别的办法，他必须服从，即使塞伦作出这样那样不切实际的让步。

不论是被副社长克莱夫特发现，还是弗洛斯家族的人，都会使事态恶化。塞伦却把它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令他无可奈何。他只知道，塞伦对冷酷粗暴的克莱夫特一向是及其服从的，在这样的事上当然也不能例外，不，莱奥想，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唯一知道的是，塞伦爱上了那个孩子，不愿考虑后果。仅这个事实就足以让他悲哀。


晚上八点左右，塞伦把几份文件送到克莱夫特房间。

“塞伦，”克莱夫特双肘搁在座椅扶手上，翘起一条腿，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道，“老爸死了。”

这不是什么惊人的消息。塞伦望着他，默默地等着下文，后者带着几分讽刺地微微扬起嘴角：“你不想听听遗嘱的内容吗。”毫无疑问，克莱夫特是被指定的家业继承人，成为新一任社长。次子诺瓦得到的只有副长头衔和一半遗产。不过这些事对塞伦来说，只是自然而然，也没有太大意义。

“我想出去走走。”他说。

“当然，夜晚的新鲜空气对你脆弱的身体有好处，”对方讽刺地回应，“你最近似乎终于开始注意健康问题了，小心点吧，在你被诸如头痛失眠之类的无聊毛病折腾到一点不剩之前。”

克莱夫特总是这样的，塞伦想，那种居高临下的讽刺口气，却透着无比犀利的洞察力，才令人尤为不安，想必他知道了。

他没有回答，克莱夫特走近前去，像往常那样，捏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强迫塞伦看他。

“……回来再说吧……”塞伦碰了下捉住他的那只手。他依然不愿看克莱夫特，那已经是双方心知肚明的谎言了吧。

“现在出门还太早了，”克莱夫特不满地蹙眉，“等一个小时以后。”

塞伦不由产生一种无力的感觉，九点，没错，当然是九点，他总是什么都知道的。

然而难以摸清兄长的计划，塞伦只能茫然地站在一边。克莱夫特似乎不再搭理他，燃起一支烟，开始翻阅报纸和文件。抽完一支，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了，诺瓦愤怒地走进来。

克莱夫特的保镖居然没有阻拦他，塞伦想，有些蹊跷。

“亲爱的弟弟是为了遗嘱来的啊。”克莱夫特皱起眉头冷笑道。

克莱夫特已经预料到，副社长诺瓦会前来指责他在遗嘱问题上作手脚，塞伦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满心怨恨的诺瓦，后者一向把塞伦和克莱夫特划入同一阵营，都属于家族内“血统不纯”的次等成员，于是场面有如一次家庭内部纠纷，克莱夫特始终带着一丝讽刺的微笑听着诺瓦的抗议。

“说完了？”他抬起头来，“你打算请律师吗?” 说着他站起身，搅过塞伦的腰，后者十分不自然地想要躲闪。诺瓦还未来得及收起脸上的厌恶表情，克莱夫特已经举起一把银色的点45口径H&K USP，一声枪响，诺瓦应声倒地。

塞伦不由得惊跳了一下，但只是由于震耳欲聋的枪声，克莱夫特此举并没有在心理上让他感到太多惊讶。

几个保镖冲进来收拾残局。

“很多事情，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麻烦。”克莱夫特的手指在塞伦脸上轻轻划了一下，眯起眼睛说道。

他闻到了房间里似乎是骤然升起来的气味——香烟的味道、火药味和血腥味，都并不强烈，可是混在一起却像催生了化学作用一般，他渴望室外的空气。

“我现在可以走了吧……”他刚转身，被兄长一把拉住。

“还早着呢。”

“我要先去向莱奥……”没有说完，脸颊上对方的手指的压力迫使他中断了话语。

塞伦抬起头，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回应克莱夫特严厉的眼神。这个人的存在就是某种最真实、最绝望的证明。所有美丽的想像、所有的希望，在这双凶悍眼睛审问般的目光之下，都显得那么苍白，虚无缥缈。塞伦并不恨他，不仅是因为本就无法恨一个经历更多、想法更深、意志更强的人，何况克莱夫特给予了他如今拥有的一切能力。塞伦感到悲哀的是，所有的可能性都会在这样的律法里破碎。克莱夫特就是律法本身，真正的强大，没有任何顾忌和羁绊，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意志的控制之下。

“你要去莱奥那里干什么？”对方反而问。无疑是一种讽刺。塞伦无助地摇摇头，他无法再回答。“那个小家伙，他什么都不知道，”克莱夫特轻蔑地笑了一声， “每次我看见他，就能嗅到他那虚幻的信念和所谓自尊，可惜他只是个小孩子，他不知道那些撑在他心里的似乎耀眼的东西只是五光十色的泡沫而已。”塞伦忧郁地看着他：“这样并没有妨碍到你吧？莱奥他对你而言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孩子，他怎样想就让他去吧？”“你看，”克莱夫特冷笑，“我知道你在急些什么，我不会告诉他的，至少目前不会，确切地说，在你们没有给我惹麻烦的时候，我也没必要作这些对你我都没有好处的事情。”“不，绝对不会，”塞伦说，声音里隐藏着不安，“我不会，莱奥也不会。”他抬起头看着克莱夫特，似乎在恳求或是保证，然而他明白，危险仍然存在。只有他能成为危险的引线，也只有他能在其中缓解，而他能做的一切，就是隐瞒，莱奥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所谓的真实，往往是破坏性的力量，然而那毕竟只是所谓的真实而已。

过了九点，莱奥驾车陪着塞伦去约定地点见莫芮，之前他们弄到了一把钥匙，在库房最高的那一楼层里有个隔间，以前是仓库管理员的休息室。“你也一起上来吧，”塞伦说，“车子停在暗处不会有事的，这里根本没有别人会来。”“当然不行，”他摇头，“总部会用车里的对讲机联络的，我必须应付。”塞伦不再说话。

经过黑暗狭窄的通道走到仓库的楼梯间，一层层向上，大约在第四层，塞伦打开大门上的锁，莫芮跟着他走了进去。里面是一条走道，比想像中狭窄得多，因为那是在仓库的侧壁的隔间，折了几个弯，转到尽头，是一扇门，普通办公室的门，没有锁，塞伦打开门旁的电闸，里面的灯闪了几下，亮了。

房间里的空气倒很新鲜，原来有一扇窗开在仓库朝外的壁上，窗上的排风扇还在转动。房间不大，四面是灰色的水泥，显得很简陋，但还算干净。只是长期弃置不用，有种被遗忘而产生的破旧感。一张写字桌，抽屉里的几份货物单和文件还遗留着，旁边是一张长沙发，都灰蒙蒙的，塞伦小心地擦去上面的灰，很久没有人用了，不过旁边还有浴室，水龙头仍然能流出凉水，如果还有个厨房，住在这里也未尝不可。莫芮把门栓闩上，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了，他毫不客气地走过去抱住塞伦，对方并不阻止。但是莫芮发现，当他想撒娇的时候，塞伦永远也不知道那算怎么回事。

“怎么了？”莫芮抬起头问道。对方仿佛在走神。

塞伦摇头。克莱夫特的眼神一直留在他脑海中。不到一个小时之前，那个人当着他的面杀死了异母兄弟，而他们刚刚病死的父亲葬礼还没有举行。莫芮察觉到他隐约的不安，却伸手去解塞伦的衬衫扣子，也许是一种试探，或者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塞伦似乎有些惊讶地回过神来，发现莫芮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受宠的孩子般的专横。

暂时忘记那些事情，至少在这里不必继续承受那一切，没有未来、没有明天、没有下一刻。当莫芮的脸贴在塞伦的胸口，他抚摸着莫芮柔软的浅色短发，不自觉地，他将脸转向窗外，窗子开着，一眼望去只是无边的漆黑夜色。

莱奥进来时，他们正将衣服穿上。不需要更多地自寻烦恼，莱奥想，就如同发生的事情和自己完全无关。他已经无法再继续在意，他知道认真考虑这一切的代价：他将永远不得内心安宁，或者说，永远给自己制造一个内心中的地狱。塞伦，他想，叫我说什么才好，我已经无话可说，虽然你并非有心折磨我，但你不会丝毫也想不到，这一切让人发狂。莫芮不慌不忙地套上T恤，莱奥惊讶地（也是痛苦地）发现，这个孩子此刻的神情绝不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应有的，却仿佛一个颇有经验的情场老手。他都能猜出一切，他们不正都渴望得到塞伦吗，这个男人沉静忧郁却又无比迷人的笑容，清瘦的、轮廓分明的脸庞上目光闪亮的眼睛，纤长的手指，瘦削而精悍的身体——莱奥还记得某天扶住塞伦时碰到他的身体的那种触感，在衬衫下紧绷的身体和坚硬的骨骼，他作出极大努力才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当然对莫芮也同样具有强烈的吸引力，不同的只是，他得手了。不，不用再想下去了。

“你怎么了？”莫芮离开后，塞伦在车里看着身边驾驶座上的莱奥，他能感觉到对方的不安。“不，没什么……只是……”莱奥犹豫着，不可能没什么，当然不可能，但是他又能说什么呢。“只是怎么了，莱奥？”塞伦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而苍白，恍若无事的询问。莱奥想了想，还是拿出一点勇气，说：“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吧，塞伦，不要再这样了。”“让你一个人等那么久，我确实很抱歉。”塞伦向他歉意地微笑，“下次还是我一个人去吧。”莱奥摇头：“不是因为这个，不，塞伦……你想想……他才十四五岁……”塞伦仔细地看着莱奥，他听出了莱奥语气里的含义，可是，莱奥，他想，你知道的事情太少了，这些又算什么呢……“没错，”他说，“但这和年龄无关。莱奥，你对这很反感吗？” “抱歉，”莱奥咬牙摇摇头，可以停止了，到此为止，他想，“我不该管这些。”塞伦伸手轻轻碰了碰莱奥的头发。唉，莱奥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那只是妒意，毫无理由的妒意。他在那个房间里看到莫芮的眼神，不是一个孩子的眼神，而是一个老练的成年人的，确切的说，是一个征服者的眼神。那令他心痛。莫芮只是带着一具伪装，这个孩子的表象，只是一种伪装和使其处在有利地位的工具。可是想像塞伦顺从地躺在这个伪装成孩子的征服者的身边，却令他感到刺心的悲哀。莱奥一心以为塞伦并不知晓自己内心的想法，他绝对不会告诉塞伦，如果塞伦知道他可悲的秘密和热情，会不会就像轻抚自己的头发一样慷慨？不，不能让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