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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戒指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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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指

――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又梦见了那只戒指。

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
明显的,不明显的,角落里,缝隙里。
心同时被两种力量牵扯着,一个声音说:就在那张报纸下面!另一个声音冷酷地嘲笑:做梦。
整个过程和失恋一模一样,不甘心,全力挽救,被不详感笼罩得哆哆嗦嗦,然后一遍一遍地回忆他那时的模样。
然后茶饭不思,懒得洗澡,睡不着觉。
然后接受现实,开始一轮漫长的空心痛。
空心痛是牙医术语,专指拔牙后原址遗留的由于缺失而引起的疼痛。
痛,而且不快乐。
我说的,是我的戒指。
有一个很大的可能,是昨天来打扫卫生的钟点工拿走了。
我不愿意这样怀疑人,可是她有很大的嫌疑。
于是我给她打了电话,先请她不要介意,然后尝试着从女人的角度,纪念意义的角度来和她说明这个戒指对我的重要性。我告诉她这个戒指并不昂贵,折合人民币不到二百元,但是我愿意以两倍的价钱取回来。
结果,我的游说以失败收场。她说我冤枉她,然后挂了电话。
这个结果不出我所料,实际上我说到一半就感到成功无望了。
胃开始剧烈地疼痛,我捏着电话蹲下来。
我可怜的胃,越来越多地替心脏承担着悲观的情绪。

那年我在爱尔兰游学。
我刚刚失恋,一心打算离开日内瓦,适逢有个去都柏林城市大学短期学习的机会,于是毫不犹豫地去了。走之前,把手机留在了日内瓦,下决心要断了念想。
到了都柏林,感觉乏善可陈。
住的当地人家是学校安排的,成员包括一个寡妇,以及寡妇的大女儿。寡妇的小女儿住在隔壁,经常抱着她的两个女儿来看母亲。除此之外,就是别的寄宿学生:一个木讷的日本女孩,一个奇丑的西班牙女孩,一个温柔的法国女孩,还有我。
唯一的男性,是挂在楼梯墙上的耶稣。

那是个沉闷的街区,家家户户的房子都一个样子。灰暗,敦实,缺乏想象。桃树在开花,却是稀稀拉拉,颜色象兑了水的酒。走出家门也看不到什么人,要一直走,拐过七八个弯,才到校园的入口,这时我才能看见背着书包的青年学生,走路,或者骑车。

校园的道路旁开着大丛的黄水仙,明丽茂盛。和中国水仙的不同之处主要有三:长在地上,黄色,高大。看到她们,才知道华兹华斯的《黄色水仙花》果然诗出有因。然而我没有定力,所以完全没有心情欣赏这美丽的花朵,每天都锁着眉头来去,艰难地打发着日子。

有一个下午,老师带大家去参观作家博物馆。我们坐巴士,到了一个公园附近下来。老师说,这里有王尔德的雕像。他的雕像站在路边就能看到。王尔德靠在一块大石头上,一脚伸一脚曲,脸上是著名的王氏讥讽。我觉得他是那么的时髦。

作家博物馆是个美丽的绿色建筑。我戴了耳机,顺着指向逐一看过去。王尔德的半身铜像排在萧伯纳的旁边,介绍词的头一句是这样说的:“而旁边这位作家,却只活了萧伯纳的一半年纪。”于是我在这个晦气鬼面前停下来,仔细地看他的脸。我感到他也在看我,他嘴角抽动着好像要和我说点什么,我的心莫名地开始疼痛。然而我不愿意离开,这样灵异的时刻在我生活中不是没有,但也并非频繁。我用眼光抚摩他的脸,你要和我说些什么呢?“凡人皆刃所爱,懦夫以吻,壮士以剑。”我听到的,是这一句。

那时候上的课,差不多都已经忘了。爱尔兰共和军,凯尔特文化,政治历史,听了就忘。唯一记得的是讲爱尔兰民谣的课,一个中年未婚女老师教大家唱SALLY GARDEN。哀而不伤的曲调,古老朴素的歌词,一下子攫取了我的心。那节课我一改平时的懒散,在老师教完一遍后就领着全班同学唱起来。“冬冬,你真应该学音乐。”老师真诚而夸张地赞我。

那天回到家,老太太一个人坐在扶手椅上看连续剧,我说:“奥图尔太太,我今天在学校里学了SALLY GARDEN。”

“是吗?”她微笑地看着我。她是个整洁的老太太,满头银丝,穿粉兰色开司米毛衣。
我于是唱了一段给她听。
然后她问我:“你有男朋友吗?”
我告诉她,刚刚失去。
“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迟早要走。”她说。
所谓老生常谈,应该是象这样在各个地方用各种语言表达的观点。

晚上的时候,我们四个女生和大女儿一起吃饭。老太太单独在客厅里吃。
照理是用五种语言说“祝你胃口好”,然后开始用餐。
爱尔兰人是被“土豆饥荒”搞怕了,一百多年过去了,还非土豆不欢。
土豆泥,炸薯条,煮去皮土豆,烤带皮土豆。。。带皮土豆个头硕大,上面划个十字,再塞点色拉,有时候就算一份主食,名曰“穿夹克衫的土豆”。既然这样,我就把煮的去皮土豆称为“裸体土豆”。那时我吃着裸体土豆,心情就和小土豆一样自卑可怜。

饭后,女儿陪妈妈看肥皂剧,法国女生有男朋友,经常来接她去酒吧喝酒。西班牙女孩实在太丑,只好在自己房间里看碟片。我去过一次她的房间,她有朋友在,四五个女孩挤在床上和地板上,看一本爱情喜剧。大家都带着温和的笑,也是宁静又有陪伴的夜晚。我在女孩们中间,自己也搞不清楚这种陪伴是凸现了还是消磨了我的苦闷。

所以后来的晚上,我就开始慢跑。家门口是一个大草坪,绕着条砂石路,我就沿着路,一圈一圈地跑。我从来不是个体育爱好者,但是跑步可以代替思考,我希望自己能象阿甘一样跑出境界。冷淡的星月下,我看着自己跳动的身体一次次地经过那些家门口的灯光,烟囱的轮廓。只有我一个人在跑步,偶尔有汽车从我身后驶来,又马上消失在前方。

就这样艰难地维护平衡,隐忍地过着日子。心缓缓地素淡下来。

一个周末,吃饭时不见日本女孩,房东说她去GALWAY了。我问那是什么地方,她说是西岸的一个小城,风景秀丽,对着大西洋。

两天后日本孩子回来,我问她GALWAY怎样?她带着卡通般的表情,用拙劣的英语和我描述了一番。和往常一样,我没怎么听懂她说的话,但我也打算去了。

都柏林在爱尔兰的最东面,GALWAY在最西,我等于是要横穿整个狭小的国家。一大早坐上长途汽车,驶离都柏林,进入高速公路,然后又贴着蔚蓝的大海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在中午时分,我到了GALWAY。

从巴士下来,我到预定的SLEEPZONE青年旅舍登记拿钥匙,然后就背着包离开了旅馆。按照打印的路线图,首先到了摩尔岬。那是个空旷的地方,孤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伸向大海。我沿着那些游人的足迹,顺着岩石向顶端爬。我穿着厚厚的MORGAN带帽滑雪外套,但是一点都不抵用。到了一半的时候,冷风吹得我几乎站不稳身体,但是我仍然坚持走着。这时候生理和心理的难受因为适度的抵消,反而产生一种类似的和谐。

等到我终于爬上了岩石的顶峰,我看见大西洋的海水在脚下平静地流淌。因为山峰非常的高,海水显得离我很远很远,若是纵身一跃,不知道要穿越多少时光才能到达。自杀幻想是我白日梦的重要部分,我站在山崖上,望着碧蓝的海水,想象着飞跃的姿势。然后我明白,这样贪恋自杀姿态的人,是注定要在现实生活的折磨中继续生存下去的。

从山崖上下来,到停车场。那里有一个木屋子,卖各种旅游纪念品店。屋子里挤满了人,脸上都和我一样带着被冻僵的表情。我对着一支简易的长笛看了很久,笛子只比铅笔长一点,绿色,附带一本乐谱,可以吹奏出简单的民歌调子。但是最终,我只买了一小袋FUDGE。因为便宜。钱虽然不是万能药,但是如果在为感情受苦的同时可以不再受钱的拘束,也算是一种安慰。付完钱,我马上拆开袋子,放一块FUDGE在嘴里。那是一种甜腻的奶糖,有点象小时候吃的太妃。一种毫无掩饰的甜味,象没有晒干的马粪一样,在我舌头上铺陈开来。渗进喉咙口的时候,有沙沙的刺痛。然后我就想起在巴黎,我们坐在拉丁区的咖啡馆门口吃焦糖布丁,道容说:法国的甜,很柔和。

从摩尔岬回来,我去了当地最热闹的街道。我已经知道这里出产一种戒指:CLADDER戒指,这是一种传统的订婚戒指,图案很特别:两只手捧着一颗心,心的头上戴着一只皇冠。如果心对内,就表示自己心有所属,如果对外,就表示还在寻找另一半。我是存心要买一只回去的。

然而看了很多家,试了很多款,居然就找不到合适的。我只想找一只经典的CLADDER戒指,银色,有质感。可是,那些做工精细,价钱贵一些的,往往没有我戴的六号。而有六号的,几乎都是各色恶俗的画蛇添足之作:有的按照生日的月份嵌上各色宝石,有的轻巧如同过家家的铁皮玩意儿,有的做工粗糙轮廓模糊。走了半条街,心里越来越失望。

我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逛。一家商店门口,有个小伙子在吹长笛,一边吹一边踩着踢踏舞的拍子,这时隔壁的餐馆里出来个穿褐色大衣的黑人,听了音乐也开始在那里跳起来。爱尔兰音乐的旋律并不丰富,一听就能听出来,却有一种单调而向心的魅力,容易让人忘记自身琐碎的得失。我看了一会儿这自娱自乐的表演,给他们拍了张照片,继续前行。

前面是个理发店,准确的说是剃头店。我从窗户望进去,一个穿白衣服的中年人正在熟练地给顾客剃头,动作表情自信自如。突然想到,我已经好久没有剪头发了。在日内瓦剪个头要六十瑞郎,我舍不得,就让头发一直长着。别的同学不剪头发,好像也不怎么看的出,可我的头发长得飞快,几个月不剪就成了另一个发型。这家店写着剪发十块钱,不仅让我有点心动。我走进去,说我想剪头发。可是他对我指指墙上的时钟:“姑娘,我马上就要下班了。”
我问,那么我明天来可以吗?他回答,明天是礼拜天,要去教堂,他从来不在礼拜天工作。

于是我只好退了出来。这个下午一事无成,什么都做不了。

再走过去几步,是个窄窄的店面,墙上的字眼吸引了我的眼光:JOKE SHOP。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门口站着一个油头粉面的青年男子,我问他:这家店卖什么?他看看我,好像有点尴尬,说:“这家店卖一些魔术道具,主要的还是。。。”他转过脸去:“性玩具。”说完就侧身进了店。我想他大概觉得我不象个流连性商店的人。所以我只好又走了。

天已经黑了。中午我只在车上吃了一个房东给我做在三文治,现在觉得饿了。但是我一个下午都毫无斩获,这让我很沮丧。眼见前面还有一家首饰店,我又走了进去。

就在这家店里,我找到了我的戒指。最终,我没有买CLADDER戒指,而是买了一只凯尔特三叶草花纹的银戒指,上面嵌着深绿色的宝石。看到这只戒指,我一下子就放弃了寻找CLADDER 戒指的打算,有的东西怎样寻找都找不到,那就说明它不是你的。而有的东西,你只需看它一眼,就知道它非你莫属,这只银戒指,就是一个典型。

我把它套在中指上,刚刚好,不大不小。而且样子非常漂亮,简直华丽。要知道,我长着一双少年的手,手指未谙世事般的清白天真,没有一点女人的玲珑和多情。许多好看的戒指戴在我的手上都不好看,唯独它,一戴上就仿佛为我定做似的,因为灵异般的妥帖而显出美丽。我心满意足地付了钱,和蔼的售货小姐把它放进一只墨绿色的丝绒盒子,交给我。只不过十七块五,它仿佛知道我的处境,价钱也是那么的贴心。

从GALWAY回来,我给房东,室友,同学展示这只戒指。大家无一例外地夸它漂亮。我相信大家说的是真诚的,如果一件东西象纯爱那样足够好,每个人都会做出会心的赞美。

如果一件东西与你有缘,它还会给你力量和安宁。后来在很多对我来说重要的时刻,我都戴着这只戒指,它没有一次让我失望。

上个周末,钟点工来我家打扫卫生。我的戒指当时放在床头柜上,和一对银耳环一起躺在玫红色格子布上。钟点工走后,就只剩那对耳环了。

我想起我七岁的时候,自己去戏剧用品商店买了一只九分钱的戒指。是银色的不锈钢指环,嵌着心型的宝蓝色宝石。我心爱得不得了,吃饭睡觉都戴着,然后突然有一天,我把它摘下来玩的时候,它从我手里滑落了。我亲眼看见它在地板上轱辘轱辘地滚,但是我扑过去的时候,它就从这个世界上一闪身,不见了。我相信它是回到大地母亲的子宫里去了。戒指,原也是有生命的。

这个银戒指,我曾经以为它是我的戒指,天造地设的戒指。但是我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其实我早应该明了,既然有的人你得到了,还会失去,戒指,也是一样。
№0 ☆☆☆尔夜生 2005-03-26 15:28:01留言☆☆☆  加书签 不再看TA

哪!我原来还说今年三月去爱尔兰的……结果是要被四月的回国冲掉了。嗯,等我盘算盘算再好好向你打听。
 
说到戒指,我唯一戴过的乃是一只订婚戒指,白金的指环,中间压了半粒米大小的钻石进去。为啥没有结婚戒指呢?原因是,办喜酒的时候生生把卡里的钱都花完了,买不起。那个时候我向LP大人许愿,等到我发达了,我们就买一对又大又好看的石头。因为我始终不能发达,所以我们就一直戴着这一对订婚戒指过日子。
 
虽然不能发达,但是我们的油水还是吃的很足。我象一只气球那样的鼓了起来,原来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深深陷到肉里去。经过苦痛和挣扎,我向LP大人申请把戒指挪到小指上去。然而小指又太细,这个松松垮垮的戒指于是和NEMO一样消失在夏威夷碧蓝的海水里面。
 
年初我拿了工资申请给LP买钻戒,LP大人睿智地指出:“可以买好多好多好看的打折衣服哪!”是的,还有各种各样的肉类。所以我们现在买着打折衣服,继续吃着油水很足的饭菜。那个戒指么,等我发达了再说吧。
№1 ☆☆☆斩鞍2005-03-26 16:34:3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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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去爱尔兰,一定要去GALWAY,然后帮我捎一只一模一样的戒指。
№2 ☆☆☆尔夜生2005-03-26 16:54:1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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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4月回国么。。俺想要签名。。。
№3 ☆☆☆神秘兔子H2005-03-27 15:11:0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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