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坐在已经有七成客人的法国厅里，朗坐在她的身边，殷殷地问她要不要先喝一点饮料。
    她猛摇头。只觉得心烦意乱，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将要发生，而她却只有束手等待。这种感觉混合着室内的人声，让她焦躁。
    今天是璃的订婚宴。但璃还没有出场，那位被璃藏了许久不肯示人的神秘男士也一同迟迟没有现身。
    茉莉低头无聊地摆弄自己的米色晚装的肩带。朗要她穿得正式一些，她就选了这套安娜苏的针织长裙。朗在路上开玩笑地说，若非前后还浅浅地露一些肩背，简直似修女袍。
    她不是十分在乎他的玩笑。不过现在环视四下，女士们个个打扮得胜赛新娘。倒是她是最素净的一个，远远的不仔细看，还真给人她是准新娘的错觉。
    “听说刘璃找了个什么公司的执行总裁，月薪如何如何，二百平方的公寓，自备车……”
    茉莉听到有人小声谈论璃的未婚夫。
    “所以呀，订婚也搞得气派似结婚。有钱人！”
    “你看吧，长不了……”
    茉莉听不下去。太无稽了！参加别人的订婚宴，却一边说他们没可能天长地久。什么心态？
    “茉莉，我们订婚时也办成这样好不好？”朗似全然没注意同桌客人的闲谈。
    她抬起头，停下摆弄肩带的动作，看了他一眼。
    “随便。”她嘴角有个模糊的笑容。有没有一样的经济实力且不去想，若果一样有那些口下无德的客人，她倒宁可要一个两人的温馨私人仪式。
    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过去十分钟，男女主角还没来，客人倒已经全都入席了。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一时成个法国厅里的人竟都往这里看。
    “茉莉，你要做什么？”朗也站起来。
    真是一对碧人！周围的人心里齐叫一声“好”。
    “去洗手间，顺便透透气。”她微笑以对。朗仍一贯的紧张她。
    “我陪你去。”
    “不用。”她拍拍他的手，“如果璃出来了，你再来叫我。”
    “好吧。”朗看着她轻轻飘曳的米色裙裾，消失在门口。

    茉莉走出宴会厅，在走廊上小步溜达。偶尔有侍者从她身边经过，但不影响她。她深呼吸，走廊的空气清爽许多。
    慢慢踱到走廊尽头。左手门上，挂着吸烟室的牌子。
    侧耳听听，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她好奇地试着伸手推门，竟然是开着的，而且，布置简洁明快的房间里竟然无人。
    带着一点欣喜与恶作剧的快感，她走进吸烟室。让朗找一会儿好了，她想。
    在沙发上仆坐下来，头枕着沙发的扶手，微合着眼，她感觉着安静的力量。
    茉莉一个人笑起来。小小的声音似引起了回响。
    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麦色皮肤的黑衣男子站在那儿，眼中意外一闪而过。
    然后他走进来，关上门，走到茉莉对面，坐下。
    茉莉坐正身子，冲他点头。
    他自口袋里摸出香烟，迟疑了一下，先递给她。
    茉莉并未拒绝。她会抽烟，烟龄颇长。她的第一支烟，是初中，寒假独自一人在家燃放烟火时，无师自通，学会了抽烟。以后的日子陆续偶尔抽一下，但没有烟瘾。朗并不喜欢她抽烟，勒令她戒掉，她就不抽。
    然而今日，她有抽一根的冲动，所以接受了陌生人的烟。
    很快，青色的烟模糊了距离与视线。
    “你——是这里的客人？”男人轻声问。
    “是，参加一个宴会。”茉莉喜欢他的声音，很Tenor。虽然没有根据，但她总认为，拥有这样一管好声音的男人，某种程度上也一定会是个好男人。
    “我也是。”他太息。声音里竟掺和了不屑。
    “不喜欢应酬？”她有点意外。看起来他有很开朗的外型。
    “你不认为一群相干不相干的人坐在一起，说些家长里短是很无聊的事？”
    茉莉沉默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是挺无聊。而且客人们也未见得领主人的情，转背便说三道四。”
    “所以你逃了出来。”他低声笑了。刚进门的时候，他见到她，就好象看到一个逃避灾祸，终于找到一处避难所的精灵。脸上是惬意和满足的笑容。
    这使他决定抛开旁骛，坐下来与她相对。
    茉莉被他的笑声震动。他竟然知道。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就知道她是为了逃开那些事与人。
    “会很吃亏。”他劝她。“有时候，人需要适当的妥协。”
    “就象你现在？”她反问。
    “或者是。”他又叹息。“不想老人家失望。”
    “若果我是长辈，我就只邀请自家父母子女二三知己，在阳台风景最好的时候，置一桌家常酒菜，相谈尽欢。”茉莉说出自己的向往。从前她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可是对牢这个人，交浅言深却不觉得唐突。或许是他身上隐隐透出的澹泊蛊惑了她。
    “可惜，不是每个女孩，都似你这样，明白幸福的真谛。”他透过烟雾凝视她。“简单。然而也未必容易就是了。”
    “也许是我不懂得普通女孩的幸福，所以注定失落呀！”茉莉努力忽视他灼灼的眼神。他真的懂她！才相见，他已经知道她最真实的想法。而，这些，连朗也不十分了解。她不是没有给过朗机会，只是他不明白在物质与爱之外，她还要什么！？她尝试过沟通，但终于放弃。不过至少，他们是相爱的。
    然而，这一刻，她不那么确定了。
    他又笑了。他发觉和她在一起，他很容易就会笑，很轻松愉快简单。他明白她的同时也明白了自己。
    “如果，不是此时此地遇见你。”他柔声说，“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远远的，就我们两个人。找一处有花有草无人的地方，摊一张方格桌布，吃自制点心喝果子酒。旁边摆一具小小的无线电，令其无休无止地唱。”
    茉莉闭上眼，忍住渐渐成形的眼泪。那么简单的事，寻常人家也办得到的事，朗从没想过。
    有一刹那，她简直要脱口而出：“让我们去吧。抛开这一切，不管不顾！”
    然她同他也没可能实现这小小的梦。
    就在她睁开眼与他两两相望的瞬间，吸烟室的门再度被推开。
    “子昶，原来你在这里躲着。快来，已经迟到了四十分钟。”
    “你先去。我随后就到。”他对来人说。然后，他看看她，站起来。“若不在今时今日——多好。”接着，他离去。
    茉莉复又仆坐回沙发上。不过三十分钟，她竟然就肯同一个连名字也不晓得的男人去天涯海角！她甚至没想过朗！太可怕且疯狂了。
    “茉莉。”朗终于找到她。吸了吸鼻子，他皱眉。“你抽烟了？我没告诉过你一位女士身上充满烟味是多么的暧昧与不雅吗？”
    她没有解释，只轻声问，“璃来了吗？”
    朗没再追究，拉起她，“来了。正满场找你呢！嚷着要把她英俊富有体贴博学健谈和气的未婚夫介绍给你。”
    她几乎要笑了。“走吧，去瞻仰一下。”
    
    走进法国厅，在茉莉看见了璃身旁麦色皮肤的黑衣男子的同时，他，也看见了刚刚步进来的米色修长身影。
    “茉莉，你死到哪里去了？找了你好久。是不是和什么人——啊？”璃一如既往的大咧咧。“替你们介绍，我的未婚夫，卫子昶。我的死党夏茉莉和她的男朋友，陈朗。”
    茉莉闭了闭眼。她终于、终于知道使她莫名心烦意乱的原因了。上天安排了一场注定要成为心底永远的痛的相见。而她，真的只是束手等待，连逃离的机会也没有。
    睁开眼，她微笑着和璃的未婚夫握手。
    璃的未婚夫，所有格是“璃的”。她松开手，同时也避开他震惊无奈痛苦的眼神。呵，两个眼神游离的人。
    这是多么大的玩笑？！茉莉看着璃又满场介绍“她的子昶”。
    “很般配。”朗说。没有看出她内心黯色的风暴。
    “是。”茉莉收回视线。她想起了不久前看的一部电影。一个婚礼专家，要为自己所爱的人操办他共旁的人的婚礼，矛盾而苦恼。
    自己或许更加凄惨。在死党、死党的未婚夫、自己的男朋友之间，无法做罔顾一切的、自私的选择。因为，茉莉叹息，她没有信心。她不能确定自私的选择就能真正给予她幸福快乐。却要冒着同时失去三个人的风险！
    那就当个鸵鸟吧。茉莉笑了。
    “笑什么？”朗问。
    “笑璃。她是真的该把他藏久一点。”她喝干一杯酒。
    借着酒意，她迷离地想，这一场相见，太早了。早得不足以使她没可能在三十分钟内爱上朋友的未婚夫。
    又或者，相见太晚。而，相爱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