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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海上花开2004/5/16更新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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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告别,亦是永远

    每个周的星期二,是我陪同章茜去医院检查的日子。因为不想让林亦辉知道,所以我们挑了另一家医院。这家医院离花店相对远些,要转一次车才能抵达。
    每次的检查,肚里的孩子都非常健康。
    “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他?”
    “不知道?”
    “再这样下去,肚子会凸显,你不说他也会瞧出来。”
    “也许,永远没有机会。”章茜叹了一口气,告诉我。
    “为什么?”我惊异的问。
    “我们有可能,要步你们的后尘。”
    章茜口中的你们,是指我与苏启天。怎么可能,难道她与林亦辉也闹到要分手的地步?
    “那种滋味很难受,你如果特别爱一个人,只要未到迫不得已,最好不要轻易谈离别。”至今,回忆起那天苏启天离开后的滋味,心口还会异常的疼痛。
    那次的离别,使我知道,离别后的痛苦,比离别时更要浓烈,更让人不能承受。
    “可是,我已经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章茜伤心的说,“每每抱着他的身子,就会想到,这是同时被另一个女人抱着的躯体。那种感觉真的很痛苦!”
    “我明白,可是孩子怎么办?”
    “生下后,我一个人抚养。现在的社会,这并不稀罕。”
    “怎么会是你一个人,还有我呢!”我朝她笑笑说。
    “对呀,孩子会有两个妈妈。”章茜也笑了,虽然在她的微笑里,更多的藏着无奈。

    是夜,居然接到陆青的电话,告诉我们,她的花店已经顺利开业,并且进入正常运作。
    我与章茜都笑着祝贺她。
    “可就是没有想好一个花店的名字。”陆青不无遗憾的说,“我与江成俊想了许多店名,可是,若不是他不满意,就是我不满意,总没有非常好的。”
    “要不,就叫‘海上花开’。”我突然说。
    “海上花开?这个名字,我与他原本都很喜欢,只不过觉得用了你们的店名?”
    “这怕什么,又不在同一城市。”
    “可是,我们这个县城,并没有海。”
    “只要心里有海,眼前,就会出现一片汪洋。”我忆起曾经有一天,苏启天与我漫步在海边时,说过的一句话。那个时候,我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样的花,会盛开在海上。他告诉我,只要眼里有花,在哪里都能盛开。
    是啊,当我们思念一个人时,他即便不是在你眼前,也会藏在你的心底。而爱一个人,他若不爱你,即便停留在他的怀里,也不会在彼此的心里。

    又一个周二,我陪章茜去医院,在回花店的路上,老远就看见申贤仁斜倚在花店铁门前,低着头,仿佛在思考什么。
    章茜用手戳了戳我,向我眨眨眼。
    “你的后补来了。”
    我摇了摇头,非常无奈的说,“即便是没有苏启天,他也不该是后补。”
    “我觉得他很不错,至少,他对你是全心全意。”
    “他非常好,所以我更不能草率决定什么。”
    我们的脚步声惊扰了申贤仁,他抬起头,望见我们,隐去脸上的沉重,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
    章茜与他打了招呼,而后说有点累,要上楼休息。
    “最近还好吗?”待章茜离去后,他开口问我。
    “还不错,该失去的失去了,该得到的还未来到。”我故作轻松的说,“你呢?准备好出发了吗?”
    他点点头,“这段时间就在忙这件事,所以没顾得上与你联系。”
    “什么时候走呢?”
    “明天。”
    “明天?这么快。”我的脸上流露出不舍。
    “你若要我留下来,我马上取消行程。”他半开玩笑似的说。
    “胡闹。”我笑着骂他。
    他耸耸肩,装作非常沮丧的说,“为何每次我认真的时候,你都当我开玩笑。”
    “因为你没有认真的时候。”我笑着说,极力隐藏心中的不舍。
    也许,我们是用另一种方式,来化去离别带给我们的伤感。可是,即便我们在脸上笑得再开心,也掩饰不住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有的时候,用微笑来告别,比用哭泣更为伤感。因为离愁别绪得到不宣泄,所以更觉压抑。
    “我们去海边走走好吗?”他建议。
    “嗯。”我点点头。
    依旧是穿过那条小巷,只需十几分钟的路程就来到海边。
    “突然一下,眼界就开阔了。”他来到海边,作了一个深呼吸,闭上眼睛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什么意思?”我对他莫名其妙吟出一句古诗,感到不解。
    “意思就是,原本你伤心你绝望,以为走投无路了,可是,只要再向前一步,马上就豁然开朗。”
    我摇了摇头,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还有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
    这让我更不解,堆上一脸的疑问。
    他道,“你看你,眼睛浮肿,是不是还在为那件事伤心哭泣?”
    “哪件事?”
    他迟缓的吐出三个字,“苏启天。”
    我恍然在大悟,原来,他邀我到海边,又是吟诗,又是念词,说了一大堆让人不解的话,只是因为,看见我眼睛浮肿,以为我还在为上次的失恋而伤心。
    “你会错意了。”我笑了笑说,“我的眼肿,是因为昨天陪着章茜伤心。”
    “那我就可以放心离开了。”他松了一口气,顿了顿问,“怀上孩子应该高兴才对,为何她要伤心?”
    “你怎么知道她怀孕了?”
    “虽然肚子并不算凸出,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得意的告诉我。
    “你都能看出来,那么医生应该更轻易就看出来,是吗?”
    申贤仁点点头,“医生有专业知识,应该比我们更会观察。”
    “难道林亦辉并不是真的不知道,而是装作未知?”我喃喃自语。
    “你在咕哝什么?”申贤仁不解的问。
    我把事情的始末告诉申贤仁,征求他的意见。
    “男人最会的,就是懂后装不懂。”
    “你的意思是,林亦辉早就看出来了,只是装作不知道。”我恨恨的说,“真是可恶,昨日章茜与他说分手,他居然没有因此而挽留。”
    “你会不会像上次那样,用那么可笑的方式,去离间他与新任女友的关系?”申贤仁好笑的问我。
    “当然再也不会那样。离间别人,又不能使章茜更快乐,何必呢?”
    “看来你长大了。”他像是有无限感慨。
    “当然,我要当妈妈了,还不成熟,怎么能行?”
    申贤仁大惊,瞪着眼望着我,“当妈妈?”
    看着他惊异的模样,我忍不住大笑,“章茜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呀。”
    “那我要当干爹。”他立即说。
    “那要看孩子同不同意。”
    “是不是孩子同意,你也就不反对?”
    “你当他的干爹,我有什么资格反对?”
    “那好。”申贤仁遥望大海,道,“我只等着孩子长大,心甘情愿叫我干爹的那一天。”
    渐渐的,太阳在地平线上,隐去最后一抹光亮,黑暗在不知不觉中来临。
    “旧的一天过去,新的一天马上就要来临。”他感叹道,“走,我们回去吧。”
    “明天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你还是乖乖的呆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他固执的说,“送行那么俗的事,千万不要用在我身上。”
    “那你一个人离开?”
    “嗯。”他点点头,向我眨眨眼,“你不觉得这样很潇洒。”
    “那是故作潇洒。”我笑着说。
    回到花店门口,我们道再见。转身要进店里的时候,他忽然叫住我。
    “你不是向往潇洒吗,不会改变主意了吧?”我藏住离别的伤感,取悦他。
    “之前我不是告诉你,我背过许多女人?其实,那全是塑胶女模特,我真正背过的女人,只有你一个。”他郑重告诉我这段话,而后头一扬,很潇洒的离去。

    与林亦辉分手后,章茜搬回二楼的卧室,小小的阁楼,又只剩下我们俩人,相依为命。
    “谁曾料到,到最后,又只剩下我们俩人,像是回到原点,一切得从头来过。”我苦涩的说。
    “怎么会?”章茜摸着微凸的肚子,爱怜的说,“还有小宝宝。”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
    “我也是这样认为,曾以为离开林亦辉,我会痛不欲生,谁知短暂的痛苦之后,感到的却是轻松。”
    “轻松?”
    “倾其全力爱一个人,是很累的事。”
    “是啊。”我像顿悟般点点头,回忆起与苏启天相处的那段时光,“不过,接受一份倾其全力的爱,也很累。”
    “不平等的爱情,会让两个人都觉得累。”
    “所以不如早点放弃。”
    我俩一唱一合,配合极好。都是曾以为会与那份爱厮守终老的人,难得分手后,有那么广辽的心境。
    “我们这样,是不是叫拿得起,放得下?”
    “也许吧!”章茜说,“明知不可能,只有逼迫自己拿得起放得下。”
    “因为讨人同情,并不能得到真正的爱。”
    “对,真不愧是我宝宝的干妈!”章茜拍拍我的肩,顿了顿问我,“你真的不打算去送申贤仁?忍心他就这样走了?”
    “做了这么久的朋友,他又这么照顾我,当然舍不得。但这是他要的潇洒,我得成全。”
    “也许他在内心深处,还是希望你送他的。只是又认为,送了也要分开,不如不送。”
    “就是这个道理。”
    “他有可能吗?”章茜试探着问。
    我摇摇头,苦笑着说,“爱情不是选择题,答案A错了,答案B就一定正确。草草的选择了他,对他并不公平。”
    太阳渐渐移向屋顶,我站起身子,来到店门口,眯着眼望向辽阔的蓝天,“不知他的飞机什么时候起飞。”
    “打个电话去问问,就知道了。”章茜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与我一起仰头远视天空。
    “就让我这样送他吧。”
    一整天的时间,我立在门前仰视天空,每一架飞机经过,我都闭上眼睛,默默的在心里道一声,祝你一路平安。
    一天之中,不知飞走了多少架飞机,我也不知默念了多少句祝福。我想,总有一句祝福,申贤仁可以听见。即便他不能听见,上帝也能,会保佑他的。

    半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其间,我目睹一个小生命的孕育与诞生。
    由于要避开林亦辉的缘故,我们早早的锁定目标,选择了德宁区的一家产科颇为出名的第三医院,先选好产科的医生,待到临产时,再入住。
    申贤仁得知章茜将要入住德宁区的一家医院,远远的从法国,快递了钥匙回来。
    “这是什么?”章茜问我。
    “申贤仁在金樟花园C座801室的钥匙,花店离第三医院太远,他担心你临产时来不及送过去,就要我们暂时去他那里住着。”
    其实,之前我也在担心这个问题,因为虽然是剖腹产,章茜却也一定要坚持等孩子足月再生,我一直害怕,到那一天,来不及送去医院。
    “他可真好。”章茜握着钥匙,开心的说。
    “他在信上说,为了讨好孩子叫他一声干爹,他‘俯首甘为孺子牛’。”
    “其实,他是因为你,对不对?”
    我避而不答,半年的时间,与章茜相依为命,虽没有大喜,亦没有大悲,平淡却也怡然。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害怕陷入另一种未知的状况中。
    “一个男人,远在他乡,用半年的时间,执着于一个渺茫的希望中,已经算很不错了。”
    “因为感动,而许诺某人,是不理智的。”
    “你知道吗?与苏启天的感情,除了留给你十二个花瓶外,还赠你一个很不好的性格。”
    “什么?”
    “过于理性。”
    “你不觉得,之前的我,正是因为太过感性,才会陷入一场错爱?”
    “可是不论什么性格,过火了都不好,最好一切随缘。”
    我别过头去,不置可否。
    正如章茜所说,什么东西,过火了都不好。也许正因为上次对苏启天的感情,太过投入,才会留下这样的后遗症。

    我们搬进金樟花园C座801室的房间,与苏启天成了对面邻居。
    安顿好后,章茜猛然省起,苏启天就住对面。
    “住这里,会不会觉得尴尬?”
    “有何尴尬?这半年来,他也照顾花店不少的大单生意。”
    半年来,每逢他的公司或者是公司的客户有什么大型庆典,所用的所有鲜花,他都会引领至海上花开,使我与章茜,除了接单送花外,勿需担心客源问题。特别是最近,章茜的肚子日渐增大,行动也越发不便,花店上上下下所有的事,需要我一个人打理,他的照顾,无疑是雪中送碳。
    “为何你遇上的都是好男人,即便是与你做不成恋人,也会把你当作朋友。”章茜有感而发。从她的神情,仍能看出,她对已经逝去的那段感情,依然无法释怀。
    “爱情没有好坏对错,单纯的爱情,只有爱与不爱。有些人在一起,做朋友比做恋人好,有些人在一起,却无法成就任何关系。”
    “我与林亦辉就是后者。”章茜凄然一笑。
    “成为后者未必不是好事,只有那样,才能彻底忘怀。”
     是啊,只有彻底忘掉一个人,才能有全新的开始。而做不成恋人,退一步选做朋友的人,因为不能完全告别,而无法彻底遗忘。
    “你若觉得不妥,我们还是搬回去住,必竟这几月与苏启天的联络,只是通通电话而已。”章茜探出些微的口风,为我担心。
    “你怕我见了真人,会不知所措?我还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其实,说没有,那是安慰章茜,让她能在这里安心住下,内心深处,还是会为不确定的遇见而忐忑不安。那是一种既渴望,又害怕见到的心情。
    大约半年的时间未见,他变了没有?
    可是,差不多一个周过去,我却没有一次在过道中遇见苏启天。
    难道他已经没有住在这里?我立即在心里否定自己的猜测。他怎么会不住在这里?这里有他与陆晶晶的回忆,他曾经求了申贤仁许多次,才把房子买到手。而他与陆晶晶相遇后,更是不会离开了。
    “你这么想知道,不如过去敲门问问。”
    “这样做,是否太过显露?”
    “怕什么?”
    “万一被陆晶晶看见,会不太好。”
    “别人未把你当作威胁,你却偏要抬举自己。”
    章茜一语中的,使我像泄了气般,露出怏怏的神情。虽然我与苏启天曾经相处过一段日子,但我知道,这和陆晶晶与他的感情相比,没有可比性。也许陆晶晶也知道,所以从不曾介意苏启天与我的那段过去。
    “你都快要生孩子了,说话别太尖酸。”我瞪了她一眼。
    “正因为我要去医院生产,不能日日在你身边,所以要敲警钟提醒你。”
    我翻了翻眼,无话可说。

    我与章茜一同企盼的那天,终于来临。周末的一个清晨,章茜突然感到阵痛。
    “我恐怕要生了。”章茜皱着眉头说。
    “先忍着,我拨电话叫救护车。”
    多亏申贤仁让出靠近医院的房子给我们,电话过去没多久,救护车立即来临,一声呼啸,把我与章茜送至第三医院。
    抵达医院后,章茜被送去手术室,剩我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廊上焦急等待。现代医学真是发达,以往要痛苦经历几个小时的生产过程,现下感觉没多久,章茜便被推着出来。
    章茜产下的,是一个小男婴,刚出世时,足足有九斤重,十足的胖宝宝。这孩子哭声响亮,一出世就展露,仿若向世人宣告他的来临。
    “你说,取什么名字?”章茜醒来,瞧着一边床上躺着的出世没多久的孩子,虚弱的问。
    “姓章吗?”我问。
    章茜点点头,凄然道,“难道有人愿意他姓林?”
    我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叫章笑天?”
    “章笑天,章笑天。”章茜喃喃念着,“天天欢笑,算是赠给这个不幸的孩子吧。”
    “有你这个亲娘,有我当干妈,远在法国还有一位准干爹,何来不幸?”
    临床一位等待顺产的孕妇,吃着其旁丈夫剥给他的香蕉,一脸的幸福。连吃完几根香蕉,她抹了抹嘴,凑过来。
    “你的丈夫呢?难道你生产,他都不来?”十分惊奇的模样。
    “在法国出差,一时无法赶回。”我想也不想,一个谎便出口。申贤仁认定要当孩子的干爹,这样说,也不为过。
    “生孩子这么大的事,就算在国外,也应该赶回呀。我的丈夫本来也要出差,为了我与肚里的孩子,临时改了决定。”少妇摸了摸圆圆的肚子,得意的说。
    我与章茜同仇敌忾,自顾着说话,再不理她。
    她没了人理,在那里呆了半晌,然后瘪了瘪嘴,慢慢踱回属于她的那边,从丈夫手里拿过一根香蕉,一大口咬下去。
    最见不得这样的女人,倚着自己一点幸福,仿若要气死天下所有不幸人。
    “我们是不是太乐观?”章茜低语,“孩子刚一出世,就有人问长问短,不知日后的生活,如何打发。”
    “日后的日子,有你我共同承担,何况还有这么粉嫩可爱的孩子。”
    章茜微微抬头,瞧了一眼尚不能睁开眼的孩子,露出一个略带苍凉的微笑。

    半月后,刚处理完花店的事务回家,就收到申贤仁托人带回来的礼物——两个礼品盒,一大一小。
    “他呢?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我问送东西来的男人。
    “不知道,他只给我盒子与地址,叮嘱我送到,就离开了。”
    “他还好吗?”
    “应该还不错。”
    当然不错,申贤仁是那种到了哪里,都能自娱自乐,好好打发自己的人。
    作别那人,独自一个拿了盒子到沙发上拆开。
    小盒子里,是一件婴儿的衣服,颜色用的是粉蓝,非常温馨可人的颜色,款式也特别新颖,应该是送给笑天的礼物。装在大盒子内的,是一条款式简单的白色长裙。
    展开裙子时,内面压着的一封信掉落下来。
    拆开信,上面是一副副维妙维肖的图画。
    第一张画着一个男人高兴的举起一个小孩,看那男人的神情模样,加上头上那堆愤怒的头发,便知是他自己,孩子一定是笑天。表示他得知孩子出世后,愉悦的心境。
    第二张里,小孩稍大一些,男人牵着他的手去逛游乐场,身旁跟着两个女人。不用注明,我也猜到是我与章茜。四个人脸上都露出欢快的笑容,像极了一家人在外度假。
    第三张画里,只有两个人,男人牵着女人的手,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男人是申贤仁,女人是我,画得到有九分相似。
    第四张画里,女人换了装束,好像穿着大纸盒里的那条白色长裙,幸福的靠在男人的怀里。
    我缓缓叠起信纸,这大概就是申贤仁的美好愿望,难以用文字表述的东西,他都用画笔,一一画在纸上,提醒我不要忘记,他一直在等我。
    这个时候,电话在耳边响起。接通电话,是申贤仁,那么熟悉的声音,遥遥的传过来,变得不太可靠。
    “我的朋友说你已经收到礼物,怎么样,喜欢吗?”
    “笑天的衣服很好看。”我笑着说。
    “你的呢?”他急切的问,“那条裙子可是我凝聚半年的心血亲手做的。”
    “也很好,不过还没来得及试穿。”
    “记着,一定要试一定要穿。”他发自内心的笑道,“特别是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的生日?”我在心里算阳历,今天的确是我的生日,这几日围着笑天与花店忙碌,我居然忘掉。难为他知道去了时差,托人送来一份礼物给我。
    “难道你自己都不记得?”他装作非常吃惊。
    “我忘了。”
    “幸好有我提醒你,记得穿上我送你的礼物。”
    “天气这么冷,怎么穿?”我望着窗外的积雪,可怜的问他。
    他像是猛然醒悟,声音变得沮丧,“我设计这条裙子的时候,还是夏天,这可怎么办?”
    “没关系,冬季过去,就是春季夏季,我会穿的。”
    他的声音才又恢复温暖,“记得能穿的时候,要第一时间穿。”
    “嗯。”我应了他,“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想我了?”
    “不是。”我断然否定,“只是像关心老朋友似的问问。”
    他忽然笑了,“何必那么紧张,只不过开个玩笑罢了。放心,我不会急着回来赶你们走。”
    “那你要过一阵子才会回来?”
    “你再问,我真要误会你想我了。”
    聊了许久各自的状况,才放下电话。立即找了一个袋子装好那个小盒子,打算把申贤仁亲手为笑天做的衣服带到医院给章茜过目。
    刚出门,便遇见迎面走来的苏启天。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在从没想过会遇见他的时候,我居然遇见了他。
    他看起来,状态并不怎么好,虽然依旧整齐干净,但脸上却显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
    “你好。”相对走至电梯前,我向他问好。
    他笑着向我点点头。
    “孩子出世了吗?”
    只不过很久之前,在电话里提到过一次,他居然至今仍记得。
    “出世了,胖嘟嘟的,很可爱。”想到笑天,我就忍不住展开笑魇,“正要送衣服过去。”
    “我送你吧。”
    “嗯。”我点点头,并未推辞。想不到事到如今,我已能如此坦然面对苏启天。
    坐在车里,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与林亦辉是朋友,对吧?”
    他点点头,“对,我正要去见他。”
    “请你一定不要告诉他,章茜有了他的孩子。”我心焦的嘱咐。
    “放心,我不至于这么八卦。”他笑着安慰我。
    “真不明白,像你这么长情的人,为何与林亦辉那种人做朋友。”我小声嘀咕。
    车里安静,再小声,他也能听见。
    “长情与负心,只是相对来说,对一个人长情,就注定要负其他人的情。”他试图说服我,“再则,林亦辉是一个极为专业的眼科医生。”
    “你为什么去见他?难道你的眼疾又痪了?”我猛然想起,很久以前,林亦辉曾告诉我,苏启天曾有过短暂失明。
    “嗯,不过已经习惯。”
    “那你还开车?”我担心的说。
    “没关系,并不太严重,只是有时候出现短暂的视野模糊。”
    “陆晶晶呢?她为何不陪你?”
    “她走了。”他苦笑着说。
    “为什么?你们俩好不容易才重逢呀。”
    “有的人,分开了要彼此想念,相聚又忍不住分手。”他直视前方,若有所思的感慨。

    得知他与陆晶晶分手,并未让我有半分的惊喜。也许他们的分离,使我与他有一些可能,但我们,又何尝不是那种相聚又忍不住分手的人?他要忠于他的感觉,而我,却无法视而不见。
    到医院门口,我下了车,挥挥手与他说再见。
    “开车要小心一些。”
    “我会的。”
    望着车子慢慢远去,之前的忐忑消失无踪,我顿然感觉到轻松许多。
    来到病房,看见章茜正把胖嘟嘟的笑天逗得咧嘴大笑。
    “笑天,看干妈给你带什么来了。”我边说边展开手里的小衣服。
    “好漂亮!”章茜接过衣服,发自内心的赞叹,“之前我有逛过商场,却没见着这么可爱的小衣服。”
    “当然见不着,这是笑天的干爹从法国空运来的。”我得意的眨眨眼。
    “你说,是申贤仁亲手做的?”
    “嗯。”我点点头。
    “他对你可真有心。”章茜抚摸着做工精致的婴儿衣服,“你有没有想明白?”
    我长叹一口气,在病床前坐下,抚着笑天尚未长出多少毛发的小脑袋,道,“刚才我出门时,遇见苏启天。他告诉我,他与陆晶晶又分手了。”
    “难道你打算与他再在一起?”
    未等章茜把话说完,我抢先摇头。
    “不是,此次重逢,我很坦然,也因此知道,我与他,已成过去。”
    “那申贤仁是否有机会?”
    “我对苏启天没有感觉,并不代表对申贤仁就有感觉。”我神色一正,斜睨着她问,“不会是小小的一件婴儿衣服,就把你收买了吧?”
    “他收买我的,不是一件婴儿服,而是他对你的一片心。”章茜道,“我们之前的爱情,都告诉我们,女人,还是嫁一个爱她多一点的男人,要幸福一些。”
    “但是,若我不是像他爱我那般爱他,我会内疚。”
    “爱情可以慢慢培养。”
    “现时不是古代,不用先结婚再恋爱。”
    “就你嘴硬,我不与你说。”
    章茜低下头,逗怀里的笑天,不再理我。
    我瞧着那件粉蓝色的婴儿服,每一个细微的样式,都是申贤仁一笔笔设计出来,每一块料子,都由他亲手裁剪过。他的爱,可以广博到爱屋及乌,而我对他,有一样深刻的爱吗?

    章茜痊愈后,从医院搬回金樟花园。
    多一个小生命入住,我们需要添置许多东西。由于章茜尚是月子里,所有的事,都得由我去操办。处理完花店的事后,顺路去商场买一些婴儿用品。
    每样都瞧着需要,所以一路下来,买了许多东西。最后没有力气去挤公车,只得招计程车。
    搬着这么多东西下车,我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忽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抬起头,发现是苏启天,看样子,是刚停好车,从车库里出来。
    “我帮你拿吧。”
    苏启天快步走至我面前,从我手里接过几样最重的东西,使我顿感轻松。
    “你的眼睛怎么样?好些了吗?”我关心的问。
    他略有迟疑,而后点点头,“没事了。”
    顿了顿又道,“以后,这样的事情打电话找我,有些事,还是需要男人来做。”
    “这怎么好意思?”
    “你与林亦辉,都是我的朋友。”
    “不过也是,谁让你交了这么讨厌的朋友。”
    “他终究是孩子的爸爸。”
    “他不配!”我愤愤的道。
    “有些事情,不能看表面。”
    “我不是看表面,他明知章茜怀孕,却不理不问,是不是可恶?”
    苏启天叹一口气,不再与我争执,提着东西,送我走进801室。
    门刚打开,就听见笑天在卧室里面咿咿呀呀的乱叫。出什么事了?我放下东西,快步走进卧室,推门一看,原来章茜坐在床上,手里握着一相机,正在给靠在枕头上的孩子照相。
    “今天是什么日子,要给这小家伙照相?”我问她。
    “笑天满月。”
    “天,我居然忘记。”我拍了拍脑袋,非常不好意思的说,“幸好,买了许多婴儿用品,当是礼物,送给刚满月的笑天。”
    “我替你们照一个全家福。”苏启天不知什么时候尾随进来,从章茜手里接过相机。
    我与章茜来到床头,分左右搂住笑天,苏启天快门一按,把我们此刻的微笑印在胶片上。
    “洗出的照片,送我一张。”苏启天把相机还过章茜。
    “你要照片干什么?”我问。
    “这孩子很可爱。”他回答。

    苏启天走后,章茜推了推我的肩。
    “之前,你与苏启天有没有一起照过相?”
    “好像没有。”我思索好一会儿,记忆里确无与苏启天照相的情景。
    “你猜他为何要这张照片。”
    我茫然摇头。
    “你说,他与陆晶晶分手,会不会是因为对你无法忘情,于是只有要张照片,睹物思人。”
    会吗?苏启天要这张照片,是因为需要它睹物思人,还是因为有另外的企图?

    申贤仁依旧会每周一个国际长途,先关心阳光、温度、湿度,再谈到章笑天,最后会问我过得怎么样。每个周末都如此,没有一次失约。
    这天,他照例来电,章茜向我点点头,抓着话筒递到我手里。
    先谈天气,再谈笑天,而后话题转移到我身上。
    “你还好吧。”他问。
    “好像每个星期,你都会这样问。”我调皮的回答。
    “因为每个星期,都会有不同的心情。”
    “你在那边怎么样?”
    “很好,这边有个服装品牌,用高价聘请我作设计师。”
    “真了不得,巴黎那个地方,应该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
    “当然。”他得意的说。
    “那Jv suis呢?我与章茜带着笑天,每个周都会光顾你的设计,不去买,也会去欣赏。”我担心的问。
    “那是我的第一个品牌,再加上你们这么喜欢,就算再没时间,也会尽力做下去。”
    “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对了,周三光顾Jv suis专卖时,发现一条V领长裙,非常喜欢,可就是觉得布料有些不对劲。”
    “你有眼光!那条V领长裙,是我前不久才发回去的设计。可是,布料有什么不对劲呢?”
    “我也无法说清,就是觉得布料上差那么一点点。”
    “用料不对?”他追问。
    “好像是,不过不能肯定。”
    “算了,不谈这个。”他笑着告诉我,“你知道吗,我快要回来。”
    “你不是刚受聘于那边一家设计公司,他们会让你回来吗?”
    “这边的工作,可以像现在对Jv suis一样,设计好了,发图纸过去。”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高兴的问。
    “本来快了,可临时决定要去做一点事。”
    “什么事?”
    “不告诉你。”
    一直到电话结束,我还是没探出他的口风。究竟什么事这么重要,需要延迟回国的时间?
    刚放下电话,章茜就凑过脸来。
    “怎么样,申贤仁要回国了?”
    “嗯。”我笑着点点头,“不过,还有临时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瞧你高兴的样子,已经可以预知到未来。”章茜笑得比我还开心,“以后,有孩子,有我,有你,还有孩子的干爸,算是一家团聚。”
    我笑了笑,并未否定。也许,在我的心中,早已经隐隐渴望这一天的来临。虽然彼此未道破,但我亦相信,申贤仁他也感觉到我内心的召唤。
    “不知道孩子会不会介意他没有亲生父亲在身边。”章茜望着倦在沙发上熟睡的笑天,担心的说。
    “你会介意吗?”
    “我对林亦辉就像你对苏启天一样,已经释然,只不过偶尔的,会心有不甘。为那个男人,我无法做到无怨无悔。”
    “只要不是无法忘情弃爱,那就好。”我欢欣的应答。
    原来一份不算圆满的爱情,它的保质期,并不会太长,我们的怀念,也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淡然,最后隐隐留在心头的,只不过是对那段付出的不甘。

    申贤仁将要回来,我与章茜也无法在金樟花园久住,于是决定搬回我们位于百汇区翰林街2241号的花店二楼。章茜抱笑天,腾出一只手提小件物品,我提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
    “突然要走,真还有些不舍。”出了大楼,我望着身后的大厦无限感慨。
    “怕什么,早晚有一天,你会回到这里。”
    “什么意思?”我狠瞪着她问。
    “没什么,是你多想。”章茜怪笑着回答。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上个周,居然没打电话过来。”
    “想他了?”
    “一件东西,如果你已经习惯了他按时打扰你,突然失去,当然会有所不适。”
    “只是一个电话而已。”
    “幸好只是一个电话。”
    公车抵达,正要与章茜挤上去,她怀里的笑天突然大哭起来,怎么哄也哄不好。
    “怎么办?”章茜抱着孩子,一脸的焦急。
    “先不要上车。”
    我把行李放回候车椅上,不断的扮鬼脸逗笑天。奇怪的是,平日没事都会傻笑的笑天,现时却怎么也逗不开怀,只是一个劲儿的哭,累了变成呜咽。
    “这孩子怎么了?平日很乖的。”章茜着急的说。
    “我也不知。”
    正当我们束手无策时,孩子的哭声却慢慢止住,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
    “这孩子,真不知怎么回事。”
    “护士曾说过,小孩子,免不了发起横来就哭。”
    “也许真是发横吧。”

    这个时候,突然看见苏启天正悠闲的走过人行道。
    “苏启天。”我远远的喊道。
    他停住脚步,环顾四周,终于望见我。
    “能不能送我们回花店?”我指了指地上的行李箱,向他大声喊。
    他指指耳朵,向前走几步,示意并未听清楚。
    我重复再喊一次,他终于听明白,展开一个微笑,望了望车库,告诉我先去取车。
    看着他走进车库,章茜一脸疑惑,“之前与他在一起,你并没有如此的放松。”
    “当时太在乎,所以紧张。”
    “想不到做回普通朋友,你们的关系好了不少,看来许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预料的。”
    有许多事情,我们的确无法预料,比若苏启天与陆晶晶的相遇分手,比若章笑天的诞生,比若我的心,居然许给当初撞倒我又没有礼貌又骄傲的申贤仁,比若之后发生的一件接一件的事。

    周日的清晨,早早安顿好店里的事情后,便动身去金樟花园。
    自从上周没有接到申贤仁的电话,我的心里便开始隐隐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接着却又否定自己,拥有那么灿然好看笑容的申贤仁,怎么会出事?一定是他记性不好,忘记我们搬回花店,依旧打电话去金樟花园。
    所以,今天我一定要去金樟花园等他的电话。
    电梯门打开,刚巧便遇上苏启天,他的面容憔悴,像是没有得到充足的睡眠。
    “你怎么了?是不是眼病又患了,要记得去看林亦辉。”我关心的说。
    他突然哀伤的看着我,摇摇头道,“再也看不见他了。”
    “什么意思?”我神色一怔。
    “他死了。”
    “死了?”我在嘴里默默念着,不太相信的突然抬起头,“不需要骗我们,我与章茜会独立抚养笑天,不会去找他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苏启天望着我,非常真诚的说。
    是啊,他的确没有一次骗过我,也没有一次肯骗我。
    “那是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们搬出金樟花园的那天。”
    我忽然记起,那天上公车时,从来不大哭发横的笑天,没来由的大哭一阵,始终逗不开心。是不是因为,血肉相连,小小的孩子居然能够感觉到他的亲生父亲魂归天国,尽管这位所谓的父亲与他素未谋面,从未曾抱过他。
    “怎么会这样,他看上去应该很健康。”
    我回忆最后一次见林亦辉的情景。彼时,我与章茜一道去他家收拾物品离开,他背对着我们,立在窗口,手里捏着一支烟。直到烟头燃尽,他却没顾得上抽上一口,只是背对着我们,直至我们离去,都不肯回头。
    当日晚,章茜非常痛心的告诉我,“他都不愿多看我一眼。”
    我当时回答,“这样的男人,不值得我们留恋。”
    “他脑里的那颗肿瘤,转成恶性,压迫到神经,突发死亡。”苏启天的话打断我的回忆。
    “肿瘤?发现多久了。”
    “很久,在他与章茜分手之前。”
    “那他与章茜分手是因为……”
    我的话未说完,苏启天就摇了摇头,制止了我。
    “你应该了解他的苦心,是吗?”
    “可是,他不应该任由章茜误会。”
    “总是要分别的,他这样做,在他离去后,你的朋友章茜,或许会好过一些。”
    “你们男人都是这么想的吗?”我禁不住摇着头呜咽,“你们有没有想过,作为女人,我们其实非常愿意不论境遇好坏,家境贫富,生病与否,都与爱人一直相亲相爱。面对牧师,这些难道不是爱情与婚姻的宣言?”
    “牟星,你冷静一点。”苏启天抓住我的肩,晃动我,“死者已矣,我们能够做的,就是让他去的安心。”
    “怎么才能够呢?我曾经在心里那么恶毒的诅咒过他,更在章茜面前痛斥过他。”
    “这样就足够了,他的目的就是如此。”
    “你的意思是让我不把此事告诉章茜。”
    苏启天点点头,“这只不过是死者的遗愿。”
    “这样,会不会很残忍?”
    “让章茜知道一个深爱她的男人已死,是不是更残忍?”苏启天反问。
    我缓缓点头,在一切都不可挽回的时刻,这样做,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能让我替章茜与孩子,看他最后一眼吗?”
    “当然可以,今天是他出殡的日子。”
    与苏启天一道来到殡仪馆,黑黑的馆木摆放在灵堂后面,盖子揭开着,供人看他最后一眼。我与苏启天行完礼,来到布帘后,望着躺在棺木内,手里紧握着那张我、章茜与笑天合照的林亦辉,我再也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苏启天在我的身后,拍拍我的肩,安慰我。
    “逝者已矣,他所希望的,就是章茜不要像你这般悲伤。”
    “就算不把实情告诉章茜,她知道林亦辉去了,也会很伤心的。”
    “我也不知林亦辉的决定是对是错,但已成这样,我们所希望的,也只不过让生者不必过于伤心难过。”
    “只能这样想了。”我点点头,脑子里一片混乱。

    回到花店,章茜正在用奶瓶给孩子喂奶,看见我回来,高兴的招手。
    “孩子会说话了。”
    “真的吗?”我收拾好伤心,装作开心的问,“他说什么?”
    “好像是喊爸爸。”章茜的神色忽然黯淡下来,“并没人教他,不知怎么学会的。”
    “你不记得了?申贤仁每次打电话来,都要让我们把电话放在笑天的耳边跟他说话,我估计,八成是他教的。”虽然我深信林亦辉与笑天之间是有感应的,但既然决定了瞒骗章茜,这些话也就不说为妙。
    申贤仁是最好的借口,就算他回来,也会顺着我的话替我圆谎。
    “也是,他想当孩子的干爹想疯了。”章茜斜睨我一眼,重又回复开心。
    顿了一会儿,又问,“你等到他的电话了吗?”
    我摇摇头,脸色变得凝重。
    “我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什么消息,是申贤仁出什么事了吗?”章茜的神色跟着沉下来。
    “不是,是关于林亦辉的。”
    “他……”章茜冷笑一声,“他的事与我何干?”
    “他死了。”
    “死了?”章茜忽然一惊,手里的奶瓶掉在地上,一声清脆的声响后,摔得粉碎。一旁婴儿车里坐着的笑天,被这声巨响吓哭,豆大的泪珠,不断从眼眶里涌出来。
    章茜忙抱起笑天,拍着他的后背,连声哄道,“宝宝不哭,宝宝不哭。”
    过了半晌,孩子累了睡着,她才重新坐到我面前。
    “他怎么会突然……突然就死了?”
    “我也不知道,是苏启天告诉我的。”
    “你说,是不是因为他薄待我们母子,所以遭受报应?”章茜突然笑了,笑时眼里还不断涌出泪水。
    “你恨他吗?”我握着她的双手问。
    忽而,她的笑变成了哭,哭了许久,才止住。
    “他毕竟是笑天的亲生父亲,我不能恨,也无法恨。再说,他都已经死了,所有的爱恨情仇也就散了。”
    “这就好。”我缓缓点头。若章茜能这么想,也不负林亦辉一番苦心。
    “只是,我心有不甘。我一直觉得他不是那么绝情的人,可却偏偏那么无情。我总想着,待几十年后,一定要弄清楚,可事到如今,我再也没机会要到答案了。”
    “其实林亦辉……”我差一点冲口而出,其实林亦辉是全心在爱你。可是临到嘴边,吐出几个字,便想起苏启天临别时的叮嘱。
    “其实林亦辉什么?”章茜抓住我的手问。
    从她握紧我的手的力度,可以觉察出,她仍旧在乎有关林亦辉的一切。既然她仍不能忘情,我怎么忍心把实情告诉她?若她知道实情,不知会悲恸到什么承度,只得临时改口。
    “其实林亦辉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关健是你与笑天,能愉快的生活。”这是林亦辉的遗愿,此刻我替他向章茜道明,让他在地下,也能安心。
    “是啊,人都死了,我还在意这些干什么。也许他是真的薄情,所以老天要罚他。”
    看着章茜这样安慰自己,我在心里替林亦辉千百个不值。这难道就是爱情吗?爱一个人,难道真要这样,才算得上付出。
    一次又一次,我想把一肚子话全吐出来,但更多次的,又忍住。

    几乎每个周末,我都会去金樟花园等申贤仁的电话,然而每次,都是乘兴而去,失望而归。
    “你说,他是不是把我忘了。”我倚在花房的玻璃门边,手里折下一枝情人草,问章茜,“听说巴黎的女子,个个风情万种。”
    “有可能。”章茜手里提着一个长颈水壶浇花,心不在焉的回答。
    “那我怎么办?”不受控的,我突然冲口而出这样一句话。
    “你是不是爱上他了?”章茜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望向我。
    “像这样思念一个人,不知是不是爱。”我苦笑着说。
    回忆起这几个周的点点滴滴,为了等他的电话,似乎有茶饭不思的意味了。如果一般的思念,还谈不上是爱,那么,如此深刻锥心的思念,算不算呢?
    “不用担心,也许他只是在要回来之前,给你充足的时间与空间,思量好你们之间的关系。”
    “可是,他怎么忍心不告诉我一声呢?”
    “若是告诉你了,你就不会有刚才的领悟了。”
    “这也对。”我接过章茜手里的水壶,愉快的浇花。
    一年多不见的申贤仁,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他走的时候,我还在为苏启天而黯然神伤,他归来的时候,我内心所余下的,应该仅只是与他重逢的喜悦了吧。
    一年的时间,不算短,亦不算长,可却发生了多太的事。我在这一年里目睹了章笑天的诞生,也接受林亦辉的离去。从为与苏启天分手而深深痛苦,到与他成为平淡的知已。
    而分离,也使我领悟到,最值得依恋的,曾经就在身边。只不过,那时的我,不知把握,与他擦肩而过。
    每一天,我都在盼望申贤仁归来,盼他那一头愤怒的头发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要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
    然而,多天过去,他依旧没有归来,甚至音讯杳无。
    “他会不会出事了。”终于有一天,对着章茜,忍不住把心里猜测千万次的可能说了出来。
    之前,有这样的念头冒出来,我都会生生把它压下去。怕万一说出口,一切就会成事实。然而,事到如今,却再也忍不住。若再不与人商量,这些可怕的念头会在我心头起起伏伏,让我崩溃。
    “怎么会,不会每个人都像林亦辉那么倒霉。再说,林亦辉那样,是因为他的薄情,像申贤仁那么痴情的人,定会一生平安。”章茜说。
    章茜的话并未能安慰我,因为,林亦辉本就是一个无比痴情的人,他对章茜好,伟大到并不需要章茜知道。
    别人的话未能安慰我,只有自己安慰自己。也许,是我过于紧张。我总是在幸福的身侧徘徊,所以对将要来临的幸福,在渴望的同时,也有着深深的恐惧——怕一切不真实,怕这幸福不是我的。

    这个周末,处理完手里的事,我依旧匆匆赶去金樟花园。虽然每个周末我都会经历一次失望,但待到下一个周末,重又会升起希望。
    在电梯里遇到苏启天,他刚从外面用完早餐归来。
    “又来等电话?”他笑着问我。
    我不好意思的笑着点点头。
    “等得那么辛苦,为何不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因为,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在他杳无音讯之前,我从未注意过他。他在巴黎,住在哪条街,哪栋公寓,他的电话号码是什么,我全都不知道。”我悲哀的说。
    “人为什么总要在失去以后,才知道拥有的可贵?”苏启天若有所思的说。
    我望向他,看见他也正注视着我,眼眸中凝着淡淡的忧郁。
    “你还在思念陆晶晶吗?”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一切都过去了,再不想了。”
    是啊,当一切都已成过去,想亦无用。
    电梯来到八楼,我与他在电梯前告别。
    “祝你等到他的电话。”
    “谢谢你的祝福。”
    走进801室,打开大门,却发现有人倦在沙发上,发出沉重而均匀的呼吸声。
    是申贤仁,除了他再不会有人拥有这套房子的钥匙,一定是他!我抑制住内心的喜悦,悄声来到沙发前,对着他的背大力拍下去。他让我担心这么久,我要吓他一下。
    刚拍下去,却突然瞥见,那人的头发很柔顺,并不愤怒。
    “你是谁?”我退出一米外,大叫。
    那人被我拍醒,从沙发上坐起来,揉揉眼睛,问,“你是牟星?”
    “嗯。”我忽然发现,此人很面熟,“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就是上次受申贤仁所托,送生日礼物给我的那个人。”
    “对。”他点点头,站起身,理理睡皱的衣服。
    “是申贤仁把钥匙交给你的?”我着急问他。
    “算是吧。”他缓声回答。
    “什么叫算是吧?”
    “也就是我拿了他的钥匙,他可能并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拿他的钥匙,为什么要这么做,申贤仁呢?他在哪里?他回来了吗?”
    我吐枇杷籽似的问出一个又一个问题,非常无奈的是,眼前这人,是真的慢性子。
    “小姐,你问这么多问题,要我怎么回答。”
    “一个一个的回答。”我声急变恶,命令似的说。
    他并不生气,从沙发边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大纸盒,放在我手里,“我来,是带这些东西给你。”
    “这是什么?”
    “你自己拆开就知道了。”
    知道再多问也出不了结果,只得自己耐着性子拆开包装。层层包裹之后,摊开在我面前的是一些并不完整的布料,还有一张设计草图。
    “为什么把这些东西给我?”
    “你仔细看这张设计图。”他并不正面回答我。
    照他的吩咐仔细看图,发现这张草图非常眼熟。
    “这好像是上次我在Jv suis看到的那条V领长裙的图纸,那这些不成块的布料是干什么的?你为什么把这些东西带给我?申贤仁呢?”
    “布料是用来做图纸上这条V领长裙。”他告诉我。
    我突然忆起,之前与申贤仁通电话,我曾告诉他,Jv Suis专卖里挂着的那条V领长裙设计很好,只是用料上有说不出的不对劲。一定是他听入了耳,所以打算换了布料亲手做条新裙子给我。
    “这种布料是他挑了许多天才挑中的,可还不算非常满意,做到一半时,巴黎的reVisi on布料展开展,他于是就去了,想挑更加适合的布料来完成这条你喜欢的裙子。”
    “接着呢?”感受到男人的语调里越积越多的沉重,我突然有不详的预兆。
    “接着就没再回来过。”男人哀伤的说。
    “你说什么?”我声音高八度,不相信的喊道,“骗人请用好的法子,申贤仁这么大的人,会认不得回家的路?”
    “此次reVisi on布料展的一个大展厅失火,许多人死亡,更有一部分人失踪。”
    “你是说申贤仁在此次大火中失踪?”
    “嗯。”男人点点头,告诉我,“这样的情况下,失踪不过是死亡的另一种说法。”
    “你胡说,他怎么会死?”我用力将他一推,直瞪着他,仿佛要从他的脸上找出骗人胡说的痕迹。然而没有,他的表情是那么的沉痛与哀悼,可以肯定,不是骗我。我忽然泄气般,蹲下身子,像是怕冷,双手怀抱着自己,喃喃自语,“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
    他怎么会死,他曾告诉我,不久就会回来,他亦告诉我,一定要做孩子的干爹。这一切都还未成事实,他怎么能够不负责任的匆匆走掉?
    “他的家人已飞去法国,带他的遗物回来。”男人残酷的告诉我,“他留在法国的其它东西,都被带走,这张草图与碎布料,是我请求留下,特意带回给你的。”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抬起头问他。
    “他生前那么爱你,死后,总得有人通知你一声。”男人缓声道。
    想不到倾刻之间,生前死后这样的词眼,就用在申贤仁的身上,要知道,只有尸体才配得上这样的词眼啊。
    “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我闭着眼伤心的喊道,心里冒出种种可能。也许他在法国某家医院的某张病床上躺着,只是因为昏迷不醒,无法报出姓甚名谁;也许他是真的受了重伤,躲在哪里不肯见人;也许……
    “牟小姐,申贤仁已经死了。”男人一字一顿用清楚的吐词告诉我。
    我突然站起身,擦干眼泪,更加坚定的告诉他,“他没死!”
    “如果这样想,你会开心些,那他就没死吧!”男人怜惜的望着我,“你好好保重,否则他会心痛的。”
    我嫣然一笑,“当然会好好保重自己,否则他回来,见不着我怎么办。”
    男人苦笑一声,不再言语。
    “非常感谢你将他失踪的消息告诉我,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叫艾杰,是申先生的同屋。”
    “他在法国的这段日子,过得好吗?”
    “其实我也是在送礼物给你之后,才与他同屋。”男人把我让回沙发上坐下,与我长谈,“那次回法国后,他总是向我寻问你的情况,最后干脆就要我搬进他的公寓。”
    “其实我们也只不过匆匆一面,你又能知道多少我的情况?”
    “我也是这样告诉他的,可他就是缠着我不放。”
    “有的时候,他就像个大男孩。”我笑着说,脑里挤满了申贤仁的身影。一头愤怒的头发与一身没有人能再穿得比他好看的休闲运动衫,总是温暖灿烂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
    “但他的设计,却一点都不马虎,法国有好几家服装公司高薪聘他为设计师,他为了回国见你,一一都推了。”
    “可他不是这样告诉我的。”
    “可能他担心你若知道他为你舍弃太多,做出是否与他在一起的决定时,会有压力。”
    “他真傻。”我凄然笑道,“其实我早就接受他了。”
    “能看出来。”
    “你能告诉我更多他的生活锁事吗?”我恳求艾杰。
    因为,我想知道申贤仁在离开的一年多里,穿什么,吃什么,在做些什么;更因为,我怕他失踪的时间太长,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渐渐的,我会忘了他的样子。
    “在法国,他喜欢吃一种很长很长的面包。”
    “那是许愿面包,他告诉我,吃完一整根,可以使一个愿望成真。”
    “记得那天他突然想吃这种面包,可是我们常去的那家面包店却早早关门。于是寒冷的夜晚,我们开车行了好长的路,最后才买到三根。”
    “你们两人能吃完三根?那种面包吃一根,都会饱得要命。”
    回忆一年前,我也是在这里吃一整根许愿面包,吃完后,撑得我快要掉下眼泪。
    “那时,我也是这样问他的。他说,余下的一根,留给一位朋友。”艾杰喝了一口我倒给他的白开水,接着说,“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那根面包是留给你的。”
    “难得万里之遥,他还时时惦着我。”
    想到再也见不着那个事事为我着想,事事为我担忧的申贤仁,我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滑落下来,一颗颗掉落在手中紧握的玻璃杯里,泛出一个个凌乱的圆圈。
    “他再也回不来了,是吗?”我挂着两行泪望向身旁的艾杰,以求确定的问。
    “他永远都在你身边。”艾杰的眼底,同样噙着泪花。

    与艾杰在金樟大厦楼下分别,他告诉我,今后的Jv suis将由同样学设计的申贤仁的胞弟接管。
    “801的钥匙怎么办?”我把钥匙紧握在手心,问他。
    “他们会换锁的,这把钥匙,你就留作纪念。”
    “嗯。”
    “你保重,我还要去处理一些杂事,明天就起程回法国。”
    “一路平安。”
    看着艾杰的背影在人群中消失,这世上唯一一个我认识,同样也熟识申贤仁的人走了。这使我感觉,申贤仁在一步步离开,永不会回来。
    我抱着那个装着布片与服装设计草图的大纸盒,失魂落魄的在街上行走,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意识模糊,只是一个劲儿的想着,申贤仁走了,再见不着他了,再见不着他了。
    忽然,一股熟悉的香味将我从缥渺的思绪中牵拉出来。
    我回过神,看见身侧的小面包店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崭新招牌——许愿面包屋。
    这里离金樟花园并不远,申贤仁以前的许愿面包,是在里买的吗?
    “你们的招牌是新做的吗?”
    “是啊。”胖店主乐呵呵的说,“以前不叫许愿面包屋,换成这个,生意才转好。”
    “我的一个朋友,非常喜欢这种面包,他说,许愿面包,能带给人希望。”
    “以前经常光顾我们的一个小伙子,也是这样说的。就是因为他总这样说,我们才在生意惨淡时做新的尝试,换了新招牌。”
    以前经常光顾的小伙子,是指申贤仁吗?
    “那位小伙子,是不是头发特别愤怒,不听话的四处绽放。”
    胖店主略作沉思状,然后点点头,“是这个样子。总是一副开心的模样,仿佛没什么心烦的事。”
    “那一定是他了。”我的哀伤又袭上心头。
    “可是他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光顾了,再见他时,我还要向他说声谢谢。”胖店主叹了一口气,“不知还能不能遇见。”
    “当然能。”我肯定的回答。
    “小姐,你认识他吗?”
    “他是我的朋友。”
    我凄然一笑,在他离开之前,我们是朋友,在他回来之前,我们也只能是朋友了。为什么老天这么残酷,不让他明白我的心事后再离开,让他知道,有一颗心是交付于他,要他照顾,也许,他就不敢那么无牵无挂的走了。
    “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很远的地方。”我望着街的尽头,缓缓的道。
    “你们是朋友,总有相遇的一天,到了那天,不忘替我说声谢谢。”店主郑重的告诉我。
    “好的,我会。”我点点头,向胖店主要了三根许愿面包。
    店主非常熟练的包了三根面包放在我手里,微笑着说,“这三根面包算我请你,不收钱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那位小伙子的朋友。”
    “那就谢谢了。”
    我抱着三根面包,离开申贤仁曾经经常光临的地方。想不到他走了,还能为我带来三根许愿面包。可是,这些许愿面包再不是他亲手交付于我手中,含笑哄我吃下,再不可能了。
    “小姐,记得见到他替我说声谢谢。”走远后,面包屋的胖店主还不忘探出头来,向我叮嘱。
    见到他?我何时才能再见他?我抑着头,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里的泪水落下来。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要哭,申贤仁不会死,他那么好的人,不会死。
    可是,申贤仁,你若还存在,会在哪里?
    
    回到花店,我把一根许愿面包分出来放在章茜手里。
    “这么长的面包。”章茜惊讶的说。
    “这是许愿面包,吃完一整根,可以实现一个愿望。”我告诉她。
    “真的吗?”
    “真的,申贤仁不会骗我的。”提到申贤仁,我的声音忍不住呜咽。
    听闻我的声音有异,章茜抬头望向我,发现我的眼睛红肿,于是,放下手里的面包,不住的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告诉我,申贤仁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我终于忍不住,靠在她的怀里,大声嚎哭起来。待到大哭发泄之后,才断断续续告诉今日见到艾杰的经过。
    “为什么连好人都这么薄命。”章茜叹道。
    “你说,申贤仁会不会没死,他只是躲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跟我们捉迷藏。”
    “牟星,那么大的火,寻不着尸体,只怕是因为已经烧成灰烬。”
    我对章茜的话充耳不闻,打开刚带回的那个大纸盒,眼泪一串串滑落下来,“这是他亲手替我做的裙子,裙子还未做完,他怎么会走呢?”
    “牟星。”章茜低低喊我一声,双眼注视着我,不忍再用言语打击我。
    我知道,他们就算告诉我申贤仁还活着,也不会真的相信,他们这样做,只是怕我再伤心。在他们的心里,申贤仁已经变成了一具死尸。
    可是,那么鲜活生动的人,怎么会变成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我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夜半,一个人关在卧室里,我吃掉一整根许愿面包,然后非常虔诚的跪对着窗外的星空许愿。许下的愿望是,申贤仁,你快回来。
    也许吃一根不够,我又接着吃下一根,平日香甜可口的面包,此刻味同嚼蜡。可是,再难吃,也要咽下去。因为,我要申贤仁回来,快点回来,让所有的人知道,他并没有死。
    肚子痛了一个晚上,非常的胀痛。然而第二天清晨,睁开眼睛,依旧是孤单一个。申贤仁没有回来,也没有谁来告诉我,这只是一场梦,或是一个玩笑。
    这是真的,申贤仁已经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改了晚睡的习惯,每天早早的起来,从花农那里运花,插花,送花。每天都让自己很疲惫,累到没有精力再去想除了睡觉以外的事。
    又是一个周末,打开电脑,看见订单上地址栏上豁然写着金樟花园C座801室,再看所订购的花,居然是此情不渝。我的心突然揪紧,金樟花园与此情不渝,都是我们初识的见证。擅抖着点开订单详细资料,收货人的一栏写着申先生。
    是申贤仁回来了吗?是我吃下的两根许愿面包生效了吗?我一片茫然,愣了半晌,忽然抓起一束此情不渝与艾杰带给我的大纸盒向外奔去。
    跑了许久,我才醒悟,这么跑下去,不知何时才能抵达,于是挥挥手,招了一辆计程车。
    来到金樟花园,电梯居然还在三十层楼,等不及电梯,一步步走着楼梯上去。待到来到801室,已是气喘吁吁。猛力敲门,里面却无人应答。
    他不在么?明明订单上是写着金樟花园801室,难道会是有人与我开玩笑?
    一定不会,谁会这么无聊的戏弄伤透心的我?
    此时此刻,他会不会在Jv suis?这么久没去店里巡察,按例,他是应该去的。
    立刻下楼,去附近的一家Jv suis专卖。一进门,就没头没脑的问,“申先生来过吗?”
    “你是指我们的老板?”店员一阵错愕后,反问我。
    “对。”
    “刚走不久,去另一家分店了。”
    “真的。”我喜极而泣,连声道谢后,转身向街边行去,叫了一辆计程车,一家家分店挨着找。
    “小姐,这么绕着圈子在城里行车,你很吃亏的。”看了看里程牌上跳跃的数字,计程车司机好心的提醒我。
    “没关系,你只管载着我行遍所有的Jv suis分店。”
    只要能找到申贤仁,只要能见到他,即便倾家荡产也无所谓,何况些微的计程车费?
    终于,在一家分店的门外,透过车窗玻璃,我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正在店内,挥手向店员们讲述什么。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也心痛的猛然醒悟,他回来之后,却没有第一时间来找我。
    心只是些微的一痛,末了安慰自己,只要他能回来,这些也都无所谓。
    掏出钱夹付帐,才发现,所带的钱,根本不够。
    看着店里的申贤仁似乎要离开,我心一急,脱下外套向副驾一放,抱着花与纸盒下车。远远的告诉司机,这件衣服付了车钱,还有多的。
    奔到Jv suis专卖门口,刚好遇见正要出门的申贤仁。
    看见我的突然出现,申贤仁一阵惊愕,上下打量我后,问道,“你是牟星?”
    他是脑子烧坏了吗?居然连我都不记得了?
    我对着他猛点头,贪婪的打量他。一年多不见,他已有些改变,短短的头发已经留长,眉头也不像以往那样,总是苏展着。
    一年的时间,毕竟很长,因为我的不珍惜,眼睁睁的与他错过,而无法与他共赴这些改变。可是,他回来了,我要紧紧握住,再不放任他离开。
    我扑进他的怀里,贪心的听着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呼吸。稍后,我感觉到他的手慢慢扶在我背上,轻轻把我环住。
    良久,才离开他的怀抱。
    “我从未相信你会死掉。”抬起头,我拭去欣喜的泪水,柔声告诉他。
    申贤仁立在我对面,只是望着我,并不说话。
    “你看,这是此情不渝。”我扬了扬手中因为路途辗转而凋零的鲜花,兴奋的说,“这束花我送你,并不需要你付帐。”
    “可是花谢了。”
    “没关系,只要人还在就行。”我无法止住满脸的兴奋向外绽放。
    “牟星,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申贤仁抿了抿嘴对我说。
    “只要你回来,这世上再也没有不幸的消息了。”我幸福的说。
    申贤仁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呼出一口气,艰难的告诉我,“申贤仁已经死了。”
    “死了?”我忽得怔住,呆立半晌,而后狐疑的问,“那你是谁?难道你是申贤仁的鬼魂?”
    仔细打量他,与申贤仁一模一样的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子,朱红的唇,他不是申贤仁是谁?今天是阴天,每个人的脚下都没有影子,我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有温度。
    他摇摇头,“我叫申贤俊,是申贤仁的双胞胎弟弟。”
    “申贤俊。”我在嘴里反复念这个名字,忽得晃动着手里的此情不渝道,“不对不对,今天我还收到申贤仁的订单,他向我订了这束花。”
    “那是我订的。”
    “你怎么知道此情不渝?”我仍是不相信他的说辞,他一定是经历了那场大火,忘掉许多事。
    “他是我哥,这些事我自然知道。”他从皮夹里掏出身份证递给我。
    身份证上,的确是申贤仁的模样,只不过姓名那一栏,写着申贤俊。
    他不是申贤仁,是申贤仁的胞弟申贤俊。我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忽然觉得天旋地转。

    醒来之后,发现躺在医院,床头柜上摆放着那个大纸盒,旁边坐着申贤仁,不,是申贤俊。
    “你好些了吗?”他柔声问我。
    我打量着眼前这张与申贤仁酷似脸,眼泪又止不住涌出来。
    “你真的不是申贤仁。”
    他微微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戏弄我?”
    我抓着身旁的一个枕头向他扔去,他只伸出一只手,便把枕头握住,缓缓放回原处。
    “我并没有戏弄你。”他诚恳的说。
    “你为什么要订那束花?你给了我希望,然后又让我陷入绝望,会要人命的。”
    “我只是想见你。你是我哥爱过的女人,他走后,我自然要照顾你。”
    “用不着你照顾。”
    我别过头去,不再看他。看见他,又忍不住会想起申贤仁,会把他当作申贤仁。
    “我与你一样,同样思念他,可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只能振作起来活下去。”
    “类似的话,我这些天已经听太多。”我冷笑着说,“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说他死了,我不相信。他一定是受了伤,躲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
    “牟星,不要这样,你这个模样,他就算死了,也不会安心。”
    “他真的死了吗?”我心里一阵悲哀,转过身,抓着他的手连问。
    小时候,曾听说过,双胞胎的心意是相通的,一个人出了事,另一个人可以在第一时间感应到。
    他悲哀的点点头。
    “你们为什么都不肯骗我,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申贤仁其实还活着,躲在世间的另一个角落,他只是已经忘了我。”
    “我想,他至死都没忘了你。”
    “可我情愿他已经忘了我。”
    是啊,如果他早把我忘记,就不会念念不忘我提到过的V领长裙,若不是这条裙子,他又何必去参加一年两度的布艺展,更不会葬身火海。
    我情愿他活着,已经忘了我。
    忽然,我感觉到章茜是多么幸福,比起这锥心的痛,不知道真相,的确要好过些。
№0 ☆☆☆伊人 2004-05-16 19:03:07留言☆☆☆  加书签 不再看TA

这是最后的结局么?
№1 ☆☆☆贞子2004-05-16 21:38:4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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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这是我从没有过的感觉,自己心爱的死了,会是什么感觉呢?
№2 ☆☆☆卖女孩的小火柴2004-05-17 19:30:1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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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结局真的是这个样子的吗?
我不敢相信为什么现在的故事都是以悲剧收场呢!
应该还有下文的吧?
№3 ☆☆☆豆豆!2004-05-17 20:32:0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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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抗议,我不喜欢这样结束。为什么 不给我们一个美好的结局?
№4 ☆☆☆LINDA2004-05-18 19:41:0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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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抗议,我不喜欢这样结束。为什么 不给我们一个美好的结局?
№5 ☆☆☆LINDA2004-05-18 19:41:12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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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始终是不相信这是故事的结局,我觉得应該有更好的結局,
申贤仁肯定是没有死的,我有一种感觉告诉我他没有死,如果在文中,爱的那么辛苦,最终还是要离开人世,这是作者的始终吗?
    
№6 ☆☆☆晶子2004-05-19 08:30:3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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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在心就在,爱在人就在!
№7 ☆☆☆2004-05-19 11:12:3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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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故事有开始,就有结束什么样的结果都要承受!
№8 ☆☆☆雄风2004-05-19 12:59:4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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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55555 他不可以死!他怎么可以死!!!
№9 ☆☆☆辛辛2004-05-19 17:34:0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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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有个感觉,申贤仁一定没有死,他会回来找牟星的.这才应该是最后的结局.但原如此
№10 ☆☆☆雨雪朦胧2004-05-20 08:56:3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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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终究是故事
难过一下又何妨!
人是最擅长遗忘的动物!
№11 ☆☆☆喝牛奶的蟑螂2004-05-20 10:34:26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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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卖女孩小火柴看的 小舅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也看这个这个我可是非常喜欢看
№12 ☆☆☆哭泣的骆驼2004-05-21 20:39:11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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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痛,心痛~~~~~~
美丽的爱情为何总是这样令人心碎?
№13 ☆☆☆花瓣雨2004-05-23 12:58:21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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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痛的感觉,爱情如亲情,我可以深深的体会得到失去的感受,时间,只有时间,自我调整。但这只是小说而已,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太残忍!
№14 ☆☆☆心酸的浪漫2004-05-25 18:08:4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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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伊人的文字开始的相遇总是那么的美妙,结局却总是那么的伤感呢!相爱的人穷其一生到头来为什么还是注定不会在一起呢?现实中的爱情就够让人心伤了,为什么爱情的童话故事在故事中还是得不到一个完美的结局呢?
№15 ☆☆☆涧幽兰2004-05-26 05:51:5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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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故事没有写完呢
要留下残缺的故事呢
这样很不好
一开始真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但现在也已经好多
也许这样才能让人有刻骨铭心的感觉吧
才能把他记得很牢中!
№16 ☆☆☆晶子2004-06-07 10:57:5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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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结局是这么的凄惨么?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够长久的在一起?为什么这么残忍的让他们天上人间?我好伤心,我不喜欢这样的结局,让王子与公主幸福的生活不好么?
№17 ☆☆☆叮当2004-06-07 19:57:0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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