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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四月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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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名《交错》,完成于1995年3月,为《立方光年》创刊所做。后有李涛做同名小说。均在《科幻世界》发表。)

  四月一日·半条虫子·负立方体空间

  凌  晨

  虫子——

  我丢失了一件东西。严格地说,是丢失了我的半个身体。

  当时我正在享受美味的耶比那思果子,我的半个身体不耐烦等待,溜到一边儿去思考解析几何。我对他这种可恶的怪僻理都懒得理。天晓得为什么我们要长后脑,而我这个后脑又尤其喜欢思考。思考有什么用?如果没有我这前脑供养,他早完蛋了。

  我吃完果子,伏在原地休息。食物通过我的消化,变成皮下的脂瘤,它们沉甸甸地使我很不舒服。我希望后脑赶快过来,当我们合二为一时,这些脂瘤能经过复杂的生化反应转化为令后脑雀跃不止的电脉冲。

  可是我那半个身体却毫无踪影。我的周围,耶比那思树默然伫立,时间就从树丛的缝隙里流走了。

  余涛——

  请你别唠叨了,我叫。我已经买了生日蛋糕,买了火腿、鸡和香蕉。今天你生日,请你控制点儿情绪。

  陈丹仍然气乎乎的,看哪儿哪儿都不顺眼。房间太小,家具太旧,脏衣服总那么多,书刊总没地方搁。见到我买来堆了一桌子的东西,她竟抽抽嗒嗒哭起来,说这么多东西就我们两人吃又得剩简直浪费。还是节约点儿好,我们统共就这么些工资。她一边拿手绢擦鼻子,一边说。下一句话是她的口头禅:谁让我嫁的人不会挣钱呢。

  我克制着不和陈丹吵嘴,今天她生日,让她着点儿。

  虫子——

  脂瘤一个接一个层层叠叠布满我的皮下,我的身体渐渐膨胀起来。该死,我的那半个跑哪去了?耶比那思树的叶子已经转了三次方向,颜色也从深红变为桔红变为粉红。几只有蓝色薄翼的飞行生物停在树枝上,一动不动。耶比那思树绿莹莹的花朵悄无声息落下,覆盖了我。我不得不挪动地方。拖着那些脂瘤,我仅仅移动了几步就已大汗淋漓。我找到一只耶比那思树果,勉强吃了下去。

  余涛——

  总算把陈丹哄去厨房做饭。我回到书桌旁继续看杂志。我正读一篇关于平行空间的文章。我相信存在独立的彼此互不干涉的时空。二维、三维、四维这些名称就如我的名字一样,只是代号,与本质无关。想想这些事真是很有趣,可惜和我的专业毫无关系。我在统计部门工作,每天设计各种表格,然后再用数字把这些表格填满。陈丹的工作和我类似,但她负责陶瓷砖,我管螺纹钢。我们整日噼哩啪啦敲着计算机,即无思考的时间也无思考的习惯。

  吃完蛋糕我要和丹好好谈谈,或许我们的生活不该象统计数字那样枯燥无聊。

  陈丹突然尖叫,我跳起来直奔厨房。

  陈丹——

  一切令我心烦意乱。为什么我要搞统计?为什么我要嫁给余涛?为什么我要每天讨价还价地买菜?这就是我来到这世界的意义吗?给计算机做一辈子奴隶,给余涛当一辈子保姆?

  我想着这些问题,脑子里它们搅成一团浆糊。我实在不善于思考。 可我的手动作麻利:洗菜切菜,剥蒜削姜。赶快做饭,吃完饭得和余涛好好谈谈。

  我拆开蛋糕盒。在奶油花上,竟然有象用什么东西划出来的痕迹,那痕迹清晰极了:H、E、L、P。是“HELP”!

  虫子——

  耶比那思树果在我四周散发着醉人的香气。可我毫无食欲。现在我一定是同类中最丑陋的了。尽管只是在耶比那思树果熟前见过我的几个族人。他们的后脑各具才能,比方写诗、画画、唱歌什么的,没有一个象我的后脑那奇怪。当时我还引以为傲。现在呢?失去半个身体的我惶恐不安,我不知道如果这半个身体不回来我会怎么样。脂瘤在继续增加,我已适应了它们的重量和下垂感。这可能是我没食欲的原因,我身体里的养分太多了。

  我会怎么样?我竭力回想那些失去半个身体同类的结局,我肯定听说过。但我通常只记忆和食物有关的资料,其它信息由后脑处理。

  耶比那思树的红色几乎褪尽,飞行生物一批又一批扑到树干上,它们大都生着蓝色和黄色的翼,体态纤细而优美。

  我又失去了一段时间。

  余涛——

  丹怒瞪杏仁眼,指着蛋糕:“你说说,这怎么回事?”“我哪儿知道?”我对奶油上的英文感到莫名其妙。看丹的样子,她一定以为是我干的。一场争吵可能避免不了了。

  陈丹——

  我不想吵架,可是,你干嘛开这种玩笑?余涛,这不好玩儿,HELP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的生活遭透了:白天是数字和键盘;夜晚是遥控器和电视;假期洗衣服,节日睡大觉。这种日子我彻底厌烦了。如果结婚就是为了过这种日子,还不如我一个人单身呢。

  余涛一脸无辜的样子,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吭声。他拿起蛋糕盒的盖,翻来覆去查看。

  虫子——

  余涛——

  我证明那盒盖是丹第一个打开,丹在事实前没有再冤枉我。丹让我把蛋糕退掉。我怕柜台前的尴尬和麻烦,更怕挤公共汽车。我拿出李莲英伺候慈禧太后的脸谱:“小的把奶油刮掉,贤妻吃蛋糕内部如何?”“就会臭贫!”丹脸色温和些,找出一把勺交给我。

  陈丹——

  那英文字母可能是做蛋糕的人不小心划上的。算了,我认倒霉将就吧。哪能真叫他跑一趟。

  余涛的勺接近H,一瞬间,勺似乎断了。深入H的那一部分没有了,余涛手中还握着那勺的柄。

  虫子——

  我终于想起来。失去半个身体的同类大部分死亡。死亡?死亡是什么?

  余涛——

  我放开手,勺柄稳稳停在奶油上,但插入奶油的那截无影无踪。我试图把勺柄拔出,但没能成功。似乎勺柄被什么粘住了。

  我苦笑。丹又拿来三把塑料小叉。结果它们也象那勺一样,陷进E、L 、P里。

  我和丹面面相觑。

  虫子——

  耶比那思树四面八方包围着我。偶尔有果实落在地上。一只圆滚滚我从未见过的小家伙跑来,它的身体是金黄色的,它的步子轻快,不时停下东闻闻西嗅嗅。绿莹莹的花朵吸引了它,它想抓住可怎么也够不着,只能围着树跳跃转圈。

  死亡是什么?似乎是很可怕的东西。我看着那小家伙,它可知什么是死亡?

  耶比那思树抖动起来,那些飞行动物惊慌忙乱,四下逃避。刹那间,就剩白色的耶比那思树,我和那小家伙。紧接着,黑色的巨大怪鸟自天而降。随即呈现在我眼前的,是小家伙分裂的金黄色身体。那小家伙瞬间就消失了,地上是些残留的骨骼或者毛皮。怪鸟又吞食两只耶比那思树果,展开双翼飞走了。

  那小家伙已经死亡。死亡就是不存在,彻底把生存的痕迹从大地上抹杀干净。如同花会凋谢,果子会腐烂,那小家伙死了,我也会死。我失去半个身体会死,我不失去半个身体我也会死。死亡是必然的,否则,这世界就会被我的同类们充满。而迄今为止,我只见过九个同类。

  记忆源源不断流过我的脑子。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飞行动物是欧蜓,温和无害的鸟。耶比那思树林外是结构地带,危险区域。

  我的全部记忆复苏,它们一直隐藏在我意识深处。我现在甚至感觉到我后脑的思维,他正在结构地带进行着奇异的旅行。

  余涛——

  丹在我摊开的杂志上看见了那勺失踪的部分,它嵌在一道划痕里。划痕和蛋糕上的完全相同,但这回是中文“王”字。划痕里的字出现在窗帘上的⊙形内,⊙形包围部分的窗帘花纹则醒目地挂在天花板的(里。丹渐渐连叫都叫不动了。那划痕越来越多,形状各异,在房间里象水一样蔓延着。陷入划痕的东西会出现在另外的划痕中。

  空间变换。我心中灵光一闪。我把手伸进⊙形,果然五个手指头消失,但它们还连在我手腕上,我感觉到了。我张开手,指头似乎够着什么东西。我向后一拽,从⊙形中拽出朵胸花来。这玩意儿原本搁在梳妆台上。

  陈丹——

  涛兴奋极了,手舞足蹈。眼睛中的疲惫倦怠一扫而光。这才是我认识的涛呢。他叫我给张总打电话,张总是我们部门的数学专家。“怎么说?”“说我们发现了负立方体空间。”“负立方体空间?”见我迷惑不解的样子,我丈夫大笑。“是个代号,名称。负立方体空间,啊,我喜欢这个名字。”

  我也喜欢,负立方体空间肯定会改变我们的生活。是的,生活必须改变,我们得思考,得发现。

  虫子——

  结构地带象个泥潭,又象岩石,它充满光,可却处处黑暗。后脑的信息彼此矛盾,但能看出他状态良好,对探险有极大兴趣。

  我这时感觉到窒息。那些脂瘤挤压着我,它们越来越热,我的内脏几乎被烤焦了。一时间,我只想逃离它们。热力升入我的脑部,溶化我的神经元。现在感觉好些,我的心灵沐浴着光,明亮温暖。光渐渐强烈,刺激我的视觉。我想躲开,但仍被光刺中,陷入昏迷状态。

  我彻底苏醒,我的意识,我的身体。周围是些恶臭的东西,我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把那坚硬的东西弄出一条缝。缝撕裂开,我急忙跳出去。

  耶比那思树已经变回红色,欧蜓们又飞来,群聚在耶比那思树绿荧荧的花朵间。树干上空,淡紫的大气层辽阔深远。

  我舒展身体,我的身体多么有趣。它修长而柔软,凹凸不平,它的表面光滑湿润。它有四肢,两只下肢匀称结实,两只上肢纤细优美。它的背后,生着紫色的翼。

  树叶沙沙摩擦,欧蜓们低声絮语。远处水流潺潺。近处一只冠鼠在树皮上磨牙。

  我能听见,能看见,我还能思考。我不再是虫,我肯定变为新的生物。旧皮囊在我脚下,黄白呈石灰质,令我恶心。

  我试试双翼,我要飞出林子去。

  我丢失掉半个身体,但我没有死亡,我进化了。

  余涛——

  丹放下电话,“他根本不信。他说今天是四月一日愚人节。他早防着这手了。”

  “没关系。”我走过去搂住她“拿照相机,我们得干点儿什么。”“是。”丹仰头热切望着我。我们深情凝视,发现彼此仍然非常欣赏对方。

  于是我们去厨房开啤酒,吃蛋糕。负立方体空间象水一样在我们四周流淌着。

  (完)
№0 ☆☆☆凌晨 2003-09-12 23:27:38留言☆☆☆  加书签 不再看TA

97?年 从 立方光年 上第一次看到这篇文章
我感到有浓浓的知识分子味道的东西在里面
待遇低 然而有希望和追求 美好而遥远 与现实的冲突
所以
当时我对凌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我断定作者是教师 而且绝对的生活水平一般
而且更重要的是
绝对的有理想有追求
 
艾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找到另外一半呢?
№1 ☆☆☆TOMMEE2003-09-20 22:16:22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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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偶至今仍然是单身呢。
№2 ☆☆☆凌晨2003-09-21 10:08:51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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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到了主页上凌晨的照片
大大的长出了一口气
我此前的担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这不同于我在看到了
在主页留言版上所说的另外一个我此前比较欣赏的女作家
张抗抗
的照片后
大大的吃了一惊
同时对于她此后作品出乎我意料的倾向方向有所理解
那个人太象学校里面的有一定级别负责行政或者党务的大妈了
简直吓坏我了
严正声明:我所指的是那种做人的气质方面 有一种足以让人厌而远之的东西
 
但是,看到凌晨的照片后
有一刻我愣在那里
这与我从 猫的故事 中想象到的凌晨好像不大一样
那个凌晨应该是留着马尾辫的小姑娘
 
然后我就从那双坦诚而亲切的眸子中看到了熟悉的气息
是的
这就是凌晨 凌晨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从 呼吸月光追逐星星的小院 走到 阳光下她和她的朋友们(包括学生们)中间
又迈向她心中那个善良的宇宙
俺觉得凌晨的作品内容也大致遵循这个逐步走出家门的规律 俺不知道有没有说的太过武断
 
凌晨作品中的宇宙 有如《我们爱科学》(一本70年代的科普读物)中所描述的美好景象
不是光怪陆离的 然而晶莹璀璨
不是尔虞我诈 而是宽容良善的
这不能不说是当今科幻小说作品中一个亮点
 
 
恩 俺该说说凌晨的照片了
俺觉得在青城山的那张更象凌晨本人一点
俺觉得北京的那张照的角度稍稍有点太侧 导致下巴而不是眼睛占据了主要位置 尽管整体上感觉还可以
另外俺也觉得 凌晨从那么多照片中巴巴的挑了这两张放在主页上
想必也花了不少心思 也一定是自鸣得意的两张照片
要是俺猜错了您就当俺在灌水好了
俺猜想
是不是前面一张表现了凌晨对外的一面
素昧平生之间
热情而把握分寸
狐朋狗友之间
。。。俺就不知道什么样子了
后面一张表现了凌晨对内的一面
抿起的嘴唇
内敛的微笑
适度的自信
还有眼睛
 
还有阿
俺觉得凌晨的照片跟主页上那张两手托起的猫猫的脸好象艾
(大家不要扔鸡蛋和菜帮子,俺第一眼就发出这种感慨的)
其实后来看看 也不太象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会给俺如此强烈的相似

(完了,这么说会被痛扁的)
 
还有阿
俺一直想找一个好一点的猫的gif做头像的
这个主页上的猫猫好少阿
凌晨的那个猫猫头像好小阿
象刚满月的小猫
也象布老虎玩具
№3 ☆☆☆TOMMEE2003-09-21 22:37:5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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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hei
№4 ☆☆☆程灵素2003-09-23 00:38:5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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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的楼上那位,还好还好,偶的照片还有人缘。
偶属猫,见不得毛绒状的物品。
№5 ☆☆☆凌晨2003-09-23 14:27:3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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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
还好没有人来拍砖
№6 ☆☆☆TOMMEE2003-09-23 21:49:3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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