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纵然飞张也清奇，流音动转倚红霓。
                犹怜双剑比翼处，皎然倩女染白衣。

话说日已西下，鱼雪兄妹竟然一去不回。甜酥微觉不妙，此时才想到他俩可别是找那少年去了吧？忙令青藤部署进城寻找。

他料想若是真打起架来，这二人不至于落败，但受些损伤是在所难免。然而他对那少年仍有怜爱之心，也是不忍伤他。这一来二转的烦恼之间，时辰又悄悄流过。

直到天已擦黑，终于有人前来通报：二位长老回来了。甜酥又喜又怒，夺门跃出。

结果出来一看，心中登时凉了半截——面前居然停着两顶轿子。飞鱼飞雪是步行出门，若非伤得极重现下怎会被人抬着回来？各位长老及福气夫妇不知红衣少年之事，都莫名其妙。甜酥一步上前，正欲掀开轿帘，飞雪却从轿后转了出来。

甜酥一怔之下，只见她身上一件雪白衣衫已然零零落落，显然是被利器划伤，众多伤口之处兀自冒血，却都不大严重。甜酥见她并无大碍，放心之余也不禁有气，冷冷道：“这就是你新买的衣服？”

飞雪脸上通红，眼中泪珠儿一滚，终于凭着一股刚强生逼了回去。甜酥见她如此，心中立刻软了，叹道：“罢啦，既然是吃了人家的亏，我们日后讨回来就是。飞鱼长老呢？”他想飞雪既然不在轿中，飞鱼定然也无恙而回，说不定是惭愧吃了败仗，正躲在什么地方不肯出来呢。

谁知飞雪将轿帘默默撩开，众人一愣，向轿中望去，立时间大惊失色——里面抬的，正是面若银纸、气息奄奄的飞鱼！

猫儿当先一步，将他稳稳抱出来，头也不回地往堂内走去。甜酥众人也一拥而随。福气瞥见他伤口在胸前，是个铜钱大小的血洞，却居然并不冒血，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不忙进堂，在外面思索片刻，却忽然觉得草儿握自己的手冰凉冰凉。他向爱妻看去，见她面色微白，显是大有惧意，于是拍拍她手，柔声道：“在这里等我吧，我看看去。”草儿略一沉吟，在他耳畔低语几句，福气双眉立时间又紧了几分。

此刻猫儿已将飞鱼轻轻放到榻上，青藤差帮众去将最近的名医全部请来，为飞鱼疗伤。众人解开他胸前衣襟，见伤口甚深，却一滴血也不流，虽然奇怪却也略略放心。

这时福气入来，分开众人，将手搭在飞鱼脉上。甜酥等见这样一位学识渊博的掌门宗师也通医术，心中大起希望，都默不作声地瞧着。

福气离开飞鱼，来回踱步，面上忧色甚深。众人看得心焦，却又不敢打扰，都苦苦熬着。半晌，福气忽然转向飞雪，凝眉道：“好端端的，你们惹他做什么？”众人一愣，只有飞雪甜酥知道他说的想必是那红衣少年。飞雪担心兄长，也不在意这道士是谁，说话无理（就是理由的理），连声问道：“他怎么样？”福气默默摇头，众人心里都是一沉。

只听福气道：“他右胸中了那人一笛，本来是外伤，失血不多则还好救。可那人为他点穴止血，却连带着封了他经络。一口内息上不来下不去，堵在了伤口处，这就难治了。”飞雪一听，居然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拉住福气道袍，颤声道：“真人说得一点不错，便如亲见一般！想必真人有救我哥哥的法子，万请赐告！”

福气缓缓摇头，道：“小道只是略通医术，委实爱莫能助。各位也不必劳神去请什么‘名医’来了，普天之下也不过三人有这等回春妙手，能救得鱼长老。”

众人乍见曙光，忙问是哪三人。福气却偏偏沉吟不语，惹得众人心焦神跳，几欲狂沸。（不是狂吠，不要误会。）福气只作没看见，转脸向飞雪道：“雪长老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飞雪略一犹豫，拿眼色向甜酥询问，甜酥点点头，飞雪轻叹一声，知道他已将福气当了自己人，也就没了顾忌。

她先将与那少年街头路遇、使者楼吃酒等事带了一带，随后讲到各昭身份，不欢而散时，福气面色一变，喃喃道：“晋江丐帮竟有如此冤仇？我这八卦门主自问了然天下乱世，却也不知……”听到飞雪说这少年以酒戏弄、出言挑衅，如何如何猖狂跋扈时，丐帮众人皆尽愤慨，福气却笑了一笑，神色颇不以为然。

说到相约时尚坡较量时，宇文恺微惊道：“原来如此，早先那笛声居然是从时尚坡传到了这里……这少年当真不可小视。”

飞雪道：“我们也是遥遥地寻着笛声去的，到了地方，就见到那小子装模作样地立在树下，身旁便是两顶轿子。他见我们来了，嚣张依旧，指着轿子说是给我们兄妹准备的……哼！”众人大怒，一齐痛骂了起来。福气却似笑非笑，淡然道：“也幸亏了这两顶轿子，最后真是大派用场。”

众人一愣，向福气怒目望去。自他做客丐帮以来，一直谦逊有礼，唯这句话阴阳怪气，最不客气。福气却如浑然不知，笑笑道：“鱼长老此刻最忌震动伤处真气，四人抬轿平稳得多，于他大有好处。”众人见他原来是关心飞鱼伤势，面色立刻缓和。

飞雪继续道：“之后便动起手来了。我们本想，双剑合璧那小子必然不是对手，手下原要缓和三分的，结果他将我们这样一气，我们出手便是杀招，再没容情。”猫儿击掌道：“原该如此，同他留什么情面！”青藤宇文恺却相顾蹙眉，暗道这才是中了他的计。

果然飞雪道：“可是那小子也真邪门，竟然……竟然能料到我们的招数一般，每每抢在我们前头，我们……”说到这里她脸色通红，低了头，显是当时情状甚是狼狈，此刻愧难言表。众人也大是纳闷，随着一道沉默。福气仍是似笑非笑的神色，半晌，问：“你们从离去到再见，隔了多久？”飞雪道：“大约半个时辰还多些。”福气微微撇嘴，道：“那便够了。”

青藤听得这话猛然一惊，失声道：“真人是说，那小子与鱼雪二位长老只动了动手，便能在半个时辰之内想出破解他二人剑法的招数么？”福气淡然道：“全部破解自不可能，但若要想出个法儿来，乱他几招儿，倒是时间足够的。”青藤暗惊之下，只想见见这聪明绝顶的少年。

飞雪道：“真人说得不错，他想必是推敲定了我们的出剑路子，一上来便令我们措手不及，险些吃了大亏。但后来，我二人定下心来，双剑合一，他便也招架不住了。但他仗着自己轻功高强，绕走迂回，躲躲闪闪间不时用长笛偷袭两下，我二人左右追击，竟然赶他不上，反而乱了自己阵脚。”

众人虽然明知道这话说来可就没什么道理了，人家用轻功，咱们使双剑，也不知道是哪方更加理亏些。但都是同门兄弟，自然也就骂上了这少年卑鄙奸诈，只会逃得快算什么英雄好汉云云。福气默然不语，眼中讥嘲毕露。

甜酥忽然觉得奇怪，便问道：“他使笛子当作武器，那你这一身伤痕是怎么回事？”飞雪也豁出去了，心想管他丢不丢人的，都是自家兄弟，怕什么！于是道：“别提啦，是我哥干的。”众人大惊，说你二人都自相残杀了焉有不败之理？飞雪面红过耳，道：“不是，是那小子长笛拨来拨去，我哥的剑不知怎么就招呼到我身上来了……当然我也没亏待了我哥。这恐怕也是他事先料好的招数，杀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众人相顾愕然，福气却忍笑忍到两条肋骨几乎都憋断了，幸亏别人惊诧已极，没心留意他。

之后飞雪又说了说这少年如何油滑胆小，只顾闪躲游走。他兄妹意欲熬时，等他真力耗尽，不愁拿他不下。谁知时候越长那少年精力越旺，竟然像在飞奔当中也能气运周天、固铸内力一般。两人已然筋疲力尽，实在不能再斗，却又不甘堕了丐帮威名，飞鱼愤怒之下便放出了随身的“青腹”小蛇对付他。

众人听到这里都是一惊，齐声惊呼出来。福气脸色变了一变，其间微有怒气。甜酥、宇文恺更是瞬间面沉若水，隐怒不言。

原来乞人弄蛇素有历史，丐帮中人传承下来，往往也驯养毒蛇。但丐帮规矩严整——与人动手，不是生命相关为求自保，或是面对大奸大恶之徒，绝不可放蛇伤人。岂知飞鱼盛怒之下全然顾不得了，这便违了帮规。

猫儿愣了半晌，问道：“那后来如何？”飞雪道：“那小子没料到还有这招，被蛇儿一口咬在了腕上。他也恼了，笛子快了数倍，向哥哥戳过来。”猫儿紧张无已，仿佛临敌之人就是自己一般，一叠声问道：“然后呢？然后如何啦？”飞雪微有气恼，心说然后如何你不是都瞧见啦？口上却不甘示弱，道：“然后我哥哥一下子便将他笛子接住了。”猫儿双手一击，喝彩道：“好！接得漂亮！是哪只手接住的？有没有给它夺下来？”飞雪摇摇头，一指飞鱼胸口的血洞，道：“就是用这里接住的。”猫儿哑然，满脸欢喜渐渐归为泄气。

飞雪继续道：“我哥便倒了下去，那小子上前来点了他胸口穴道止血。我原当他是好意，取了解药给他，谁知他却丢在地上，说：‘我不要你丐帮买好，你们没放顶顶毒的赤炼来咬我，我也不让他便死。七日之内，如有神手相救，他还能拣回条性命，如若不然……去把这两顶轿子卖了，换口棺材便了。’我气恼已极，一脚踏碎了解药瓶子，说没了解药你也是个死。他也不理，跌跌撞撞地走了……他是不知道，我们身上没带出赤炼蛇来，不然我早放出来咬死了他！”说到这里飞雪身子微微颤抖，豁然转向福气，惨然道：“道长，我不跪你啦，也不求你。我知道你认识那个小子，也认为我们兄妹手段卑劣，不足一笑。你爱救我哥哥便救，你若不救，我飞雪也绝无二话。只是那个小子，若不耍小聪明，真刀真枪地和我们比试比试，他不是对手！”

这番话说得福气一愣，他眼看面前这女子悲痛当中犹露一股清冷倔强之色，心中甚是赞叹。他沉吟片刻，道：“雪长老，我福气人来是客，更与诸位兄弟一见如故，怎能袖手不理？你也不必担忧，令兄性命无碍。”众人听了这话无不大喜，立时便拜谢下去。飞雪更是感激，却只颤颤地望他，她既说不求，自然也就不谢，然两道目光中却早已言尽万般敬意。

福气平定下众人，道：“我方才所说能来救命的三人，恐怕也正是那少年所说的‘神手’。然而要访到他们，却并非易事。”此时青藤面色一变，心道：那少年为什么要这样说？莫非……福气看出他心思，连忙使个眼色，言下之意是：你要不要你兄弟的命啦？青藤惊出一身冷汗，只得暗骂那臭小子小小年纪却如此精怪狠毒。（我知道会有人骂我卖关子，耐心看吧。聪明的朋友也不妨猜一猜。）

欲知到底是哪三人有此妙手，下节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