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容若携妹来到临风楼，容落已然在那。容若见了，方舒了口气，凑过去低声说，“亏得你先到了，要不然都不知怎么对那小鬼头交代。”

“你怕什么，”容落瞥见碎溪正招呼容蓉，“倒要看她怎么对额娘交代呢。”

果然见容蓉扑过来拉住姐姐，“姐姐，姐姐，你好漂亮啊。”

“我出门时就是这样，你没看过吗？”容落知道她有求于自己，故意装作不懂。

“出门时……”容蓉一时语塞，忽见容落鬓旁雪白花串，“出门时你可没带花呢！这花可真好看，姐姐，哪来的？”

“我也不知道，这花啊，不肯呆在家里，偷偷地就溜到我头上来了，”容落抿嘴一笑。

“姐姐，你说人家！”容蓉不依不饶地扭着容落的袖子，“我不管，你要帮我。”

“帮你？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容若故意气妹妹。

“才不要你管！”容蓉向哥哥吐了吐舌头，转身又去磨姐姐，“姐姐，你就帮帮我吗，你也知道，我是不怕天，不怕地，就怕阿玛发脾气，他要是知道了，会骂我的。”

“你只怕阿玛，就不怕额娘了么？”

“额娘比较好说话吗，哪象阿玛那么凶，动不动就罚人面壁抄书，还不许说话，跟软禁一样，”容蓉嘟起嘴。

“你啊，阿玛不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怎么能不生气，”容落拉妹妹坐下。

“我也没做什么啊，只不过运气不好，每次都被他逮到，哪象你和哥哥装的那么好，你们就是那披着羊皮的狐狸，我呢，本来是只小猫，却被人当成了老虎，你说冤不冤！”容蓉说得很是形象生动。

“说得好，说得真好！”一旁的碎溪轻拍“玉手”笑了起来，“你这个小容蓉，说起话来真是厉害，有趣的紧！你姐姐最是狡猾，总欺负我忠厚老实，今个我可出了这口气了！”

“哎呀碎溪，你的脸上，怎么那么多点点？”容落睁大了眼睛。

“啊？”碎溪大惊，忙从袖里掏了一面铜镜，左右打量，一眼看到容落三人笑做一团，才明白过来，“死纳兰，又骗人！咦，龙爷，你怎么回来了？”

容落下意识地回头向门口看去，哪里有半个人影，这边碎溪已经笑岔了气，“一提他……你就……，真是报应……报应……”

容落又气又羞，撵过去追打碎溪，身后还跟了个容蓉不停地追问，“姐姐，龙爷是谁，是谁啊？”


晚饭时明珠也回到了家中，一家人围桌团团而坐，吃那自家包的粽子，粽子比拳头还小些，很是小巧，明珠剥了一只，尝了一口，便问夫人，“这里面是什么馅？吃着怪爽口的。”

“可不只一种呢，你且细尝，”觉罗夫人脸上带笑。

“红枣我是吃得出来的，好象还有外洋来的葡萄干，”明珠又尝了一口，“别的，我可真不知道了。”

“我知道，我知道，”容蓉因额娘没有责罚自己，心里很是快活，在父亲面前话也多了起来，“还有槐花，绿茶，藕粉和菱角粉，是姐姐调的馅，”说得起劲，一不小心拂倒了跟前的碗，瓷碗落地而碎。

“毛毛躁躁的，从没有个女孩的样！”明珠虎下脸。

容蓉低下头，不敢言语，也不敢动弹。平日里，只要明珠一皱眉，家里人都噤若寒蝉，连解释半点也不敢。

“看你这副样子，旁人还以为家教不严，丢尽我的老脸！”明珠见她虽低着头，眼珠却骨碌碌地转个不停，愈发的生气。

“阿玛，粽子要凉了，”容落瞥得空，忙转移父亲的注意力，“大家都等您一块吃呢。”

“唔，”明珠略消了气，接了容落递过的粽子，又看了容蓉一眼，“你怎么就不学学你姐姐，总让人操心！”

“老爷，”觉罗夫人也说话了，“吃吧，别让孩子们等着。”

明珠见夫人开了口，也不好再教训，只皱着眉头，又瞪了容蓉一眼，这才作罢。


“姐姐，我是不是阿玛亲生的？”容蓉倒在容落的床上，长吁短叹。

“当然是了，”容落一面整理书桌，一面笑了回答，“你又想说什么？”

“我总觉得自己是被拣回来的，”容蓉嘟起嘴。

“瞎说！”容落停了手，“你怎么会是拣来的，你刚出生我就看见了，还有你哥哥也在呢。”

“可是阿玛总对我那么凶……”

“那是为你好，阿玛怕你失礼于人前，又担心你惹祸，所以管的就严些，你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有时候，我没有做错事，他也骂我。阿玛就是家里的天，他说对就对，说错就错，他又不是圣人，就是圣人，也会犯错的啊，为什么他总要我们按他的意思去做呢？”

容落震了一下，“他是我们的阿玛。”

“要是我不愿意呢？姐姐，你最听阿玛的话，如果他要你做一件你很不喜欢的事，你也会做吗？”

“……”容落支吾，“不会有这样的事，你想得太多了。”

“谁知道呢，”容蓉悻悻地直起身，“要是有那么一天，我就离开家。”

“容蓉，人活在世上，有很多的责任，你不喜欢，也要去承担，不可以那么自私的。”

“那就一定要牺牲自己的意愿吗？”

“……”容落不语，半晌方说，“如果值得的话。”

容蓉还想再说，门一开，母亲走了进来，“姐俩说什么这么热闹？”

“我在问姐姐，我是不是阿玛亲生的，”容蓉一见母亲，又撒起娇来。

“你这孩子，这种话也说得么？”觉罗夫人骇笑，“可别让你阿玛听见。”

“额娘您说，我是不是拣来的？”容蓉猴在母亲身上，把她的衣服都揉皱了。

“你啊……”觉罗夫人故意停了一停，“你是……我从王母娘娘那拣来的。”

“又哄我，”容蓉站起来，“不和您说了，我回去睡觉了。”

“去吧，慢点。”

“哎，”容蓉答应着，人已经跑出门去了。

“四弦，”觉罗夫人吩咐，“你下去吧。”

四弦见母女二人有话要说，悄悄退下了。

“落儿，龙舟好看么？”

“很热闹，比去年的还要好些，”容落剥了大个的莲子给额娘吃。

“你和谁看的？”

“容若啊，”容落心中一惊，“还能有谁呢？”

“福满说他看见你和一个年轻公子一起，那人不是你弟弟。”福满是觉罗夫人的车夫。

“怎么会，他一定是看错了，”容落装作无事人一般。

“他看错了，我也会看错么？”觉罗夫人脸儿一整。

“额娘！”容落大惊，手上莲子骨碌满地。

“我去找容蓉，在河边看到你，”觉罗夫人盯住女儿，“那人是谁？”

“我……我不知道，”

“你还瞒我？”

“额娘，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他说自己姓龙，可一定不是真名，别的我从来没问过他。”

“从来？看来已非一两日了？”

“……”容落心里很乱，只点点头。

“我竟一点不知……”觉罗夫人无奈地摇头，“你瞒得我好紧哪。”

“额娘，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可是……”

“什么也别说，我问你，你要老实地答我。”

“恩。”

“他是满人？”

“是。”

“……”觉罗夫人舒了一口气，“还好。他人品如何？出身如何？”

“额娘，”容落睁大眼睛，“您问这些干吗？我又没……”

“回答我。”

“他有些霸气，但人很好，学识修养都是好的，出身想来不错。”

“你很喜欢他？”

“我……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

“落儿，我不想怪你，但如果你们两情相悦，他该上门来提亲，而非如此，今个幸好是让我遇见，若是你阿玛看见，你想想会怎样？”

“提亲？可是……我还没想清楚……”

“没想清楚？你以为由得你么？要是将来得了个连面也没见过的，岂不更甚！如今你只得两条路，一是与他挑明，二是再不见他。你可明白？”

“额娘，”容落低下头，“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了！”觉罗夫人叹了口气，“落儿，你是最叫阿玛额娘放心的，可最怕的，就是放心的人做出不放心的事来。你若是错一步，阿玛额娘的心里，比看你弟弟妹妹的错，要痛上几倍！”

“额娘，您不要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觉罗夫人看了女儿半晌，“额娘也想你开心，但更要小心。他要是心诚，就是拼了千难万险也会上门来，哪里要你巴巴的受苦呢？”

“就是他来，阿玛也未必答应……”

“落儿，你阿玛只是心里总想着过去的事，如今也十年了，他总不能为了董鄂家把你留到老啊。他这面，我自有主张，但是你那，你要心里有数才好。”觉罗夫人说着起身要走。

“额娘慢走。”

“还有，你要想出门，去跟我说，不要藏着掖着的，”觉罗夫人又回头嘱咐。

“……”容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到母亲的笑容才醒过神来，“谢谢额娘。”

“谢什么？我若是不这样，不是逼你跑得更快么？”觉罗夫人笑着看容落，把容落也逗得低头笑了。

繁星低低的在空中闪烁，仿佛梅树上开出了银色的花朵。容落坐在窗边，手指在膝盖上漫无目的地划来划去，半天，才发现自己写的竟是个龙字。容落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管她承不承认，不管未来有没有结局，她知道，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已经和这个人，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