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子



常常仰望，窗外那片灰白色的天空。

除了天空，就是天空，不要说太阳，月亮，星星，连一丝云彩都看不见。
那是……绝望的颜色。



“手冢，我会回来的，一定要等我！”
说着永远不会实现的话，不过都是为了安慰自己的爱人；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那充斥着灰白颜色的未来。
等待宣判的时刻漫长无比，明知道结果就不必有任何期盼；仍旧在听到的那一刻，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越前龙马，通敌叛国罪；服刑期五十年，即刻在巨熊堡执行。”

在这种时刻，能够保持笑容的人，就是真正的恶魔了。
冰冷的镣铐加在纤细的手腕上，就此走入黑暗的大门内，那惊鸿一瞥是心中永远的痛；闪烁的镜片后那闪烁的目光，温柔地凝视着永远也不会再见面的人，其后隐藏的感情，也许永远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巨熊堡，即是所谓的炼狱，从未有人生还的黑色监牢。


被推入最底层的石窟，硬冷的石块擦破了膝盖和手肘；过了不知道多久，才逐渐适应了深深浅浅的黑暗；摸索着将稀疏的稻草裹在身上，还是抵不过那地心深处涌出的潮湿与阴冷。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人来，又有人走；又是铁门打开的声音，终于有一道刺目的光打在他的身上；久不见光线的眸子受了突如其来的刺激，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白皙的脸颊流下，看起来倒是软弱的最好证明。

灯光的发源地，一身白袍的少年眼睛弯成美丽的月牙；圣洁温婉的微笑，活脱脱降临地狱的无翼天使。
“你就是越前龙马？看上去完全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俯下身拭去柔嫩肌肤上的泪痕，耳边的轻喃突然让他想起……藏在心底的那个人。
迅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纯金的双眸瞬间变得锋利。
“就是在下。你又是？”
“不二周助，巨熊堡的监狱长。”
“哦？传说中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巨熊不二吗？看起来倒是弱不禁风一吹就倒的样子！”
怎样挑起一个人的怒火，他最清楚不过；与其看着生命就此萎缩，一次用完所有的份，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不二微笑着直起身，嘴角的弧度不损分毫。
“形容得好恰当，多谢。”刻意拉近的距离，呼吸暖暖吹拂着敏感的耳垂，“请多指教。”
才发觉这个人的眼睛，竟和记忆中的天空同色；那种纯粹的蓝，仿佛整个人都会融化进去一样。

脚步渐远，还是无法控制全身的战栗；那种眼光，他不会看错，也就是一定要得到什么的眼光。
也就是这个时候，发觉自己的坚强，竟然逃不过命运。
也许仅仅是潜意识里面不想逃而已，传到别人口中，也许还是自己主动投怀送抱。

第一次发生得偶然，又自然而然；只不过在放风的时候，看到庭院中一只麻雀在啄食。
被好奇心驱使着去看的时候，不二喂鸟的身姿，又一次带给自己无比的震撼。
于是忘了抵抗，忘了警戒；暧昧的视线，恰到好处碰触，直到炽热的柔软擒住久已生涩的舌，才从迷梦般的回忆中清醒；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破碎断续的声音；慌乱不堪的拒绝；嘴角边拖出细长诱惑的银丝，再怎么看只是欲迎还拒的邀请，连他自己都觉得是没有说服力的对抗。
这也算快乐吗？在无尽的绝望中也会有快乐？
他不信。

不二待他出乎意料的好；无论是艰苦非人的监狱劳作，还是例行的提审问案都与他无缘；只需要呆在柔软温暖的大床上，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可以了。
那么所谓的离开，所谓的幸福呢？所谓的等待，所谓的爱情呢？
绝望无声无息袭来；虚假的幸福如肥皂泡般消失殆尽。
眼神再次变得空洞无物；每天唯一能作的事情，就是通过高窄的窗子，仰望灰白色的天空。

“越前，你在看什么？你在想什么？”
“我想飞。”情人间的低语也染上了绝望的味道。
“你想离开我，到外面去吗？”
捧住细致的小脸，一路沿着颈线印下深深浅浅的痕迹，那是……只属于自己的证明。
“不可能的，巨熊堡……活着的犯人是无法离开的……”
“嗯……”
成功被挑起的欲望；温度烫得吓人的红晕；金眸中染上潋滟的雾气，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你是我的，离开了我——你只有死！”

就此沉沦。


即使这样，还是有梦，总有一天，会有人带自己离开。
等待不二回来的日子，还是那样呆呆地望着天空，不这样也许会发疯；自己只有在那些时候，才好像活着一样。
“那个……”陌生的声音震荡着耳膜；揉着眼睛，看着那有几分眼熟的面孔。
“你是——不二的近侍，桃城吗？”
“原来你知道我！”抑制不住的兴奋，在看到非人类般美貌的少年那透明般的眼眸转向自己的时候，完全爆发。“我叫桃城武！你可以叫我阿武。”
淡漠地回头，重新恢复原来的姿势。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你是想从这里逃走吗？其实，我知道一个方法……”
“什么！”

好像有燃烧的火焰从色泽鲜艳的眼睛中流出；少年猛地直起身子，投给他无比灼人的凝视。

希望，在完全不知它为何物的时候，再度降临。

桃城咽了口口水，感觉那魔幻的目光一直笼罩着自己，重复一遍：“我知道唯一一条离开这监牢的路。”

又是那种眼神来了；自己的容貌带给自己的，从来都是不幸而已；太熟悉对方想要的是什么，龙马的微笑也暗含着讥讽。
“那么告诉我吧，让我知道你值得依靠。”


“越前，你看，我带了只鸽子回来给你，喜欢吗？”
不二孩子气的微笑也感染了龙马，这种微笑好像幸福就在身边；如果给雄鹰打造金制的笼子，就能把对方留住，还不如直接剪掉对方的羽翼来得稳妥。
“喜欢，你看它的眼睛，好漂亮！”
“没有你的漂亮……”揽住怀中纤瘦的身躯，轻轻撩起颈后的柔发，不动声色地印下一个吻；果不其然，熟悉的红色一路蔓延而下，一如第一次的害羞。
“不行……在这里……”意料之外的配合，也许因为是最后的纪念，寂寞的人总需要安慰。

三天后，暴风雨降临，肆虐不停地在城堡附近掠夺了一个星期；雨停的当晚，漆黑的走廊中，闪过猫一样轻巧无声的身影。
龙马随便塞在裤兜里一盒火柴，一把小刀和桃城给他的钥匙，匆匆赶往最终的目的地。
桃城那天说过的话，在他的脑海中又一次回响。

“只有死人才能离开这里，你是知道的。所以我的计划就是：下一次顶楼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就是城堡里面又有人死的时候；当晚只会装殓，棺材是不会钉死的，第二天才会抬出去下葬；我会给你一把停尸房的钥匙，你只要藏在棺材里待到葬礼结束——”
“然后呢？”
“然后，我会偷偷出去把你挖出来的。”
“桃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苦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只是不想看到你的那种眼神……”
沉默到不能再沉默。
“多谢。”

即使再怎么说服自己冷静，心脏也好像要从胸腔中跳出来，每一次撞击都是生硬的痛，提醒自己冒险被发觉的后果；不是想背叛那个人，也不再是想再见那个人一面，而是自由的味道，实在太甜美。
钥匙在汗湿的手中打滑；不稳的步子歪歪斜斜，还是顺利溜进了停放死人的房间，钻进粗糙冰凉的棺材中，躺在死去不久的尸体旁。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去听，只要再过几个小时，自己就可以自由了！！！

时间磨人地缓慢，天色逐渐发亮，安静逐渐嘈杂。

被抬起，被扔入墓穴，听到沉重的泥土一铲子一铲子打在木板上的声音，都是能让人神经崩溃的折磨，也许不等逃出，就已经疯了……
终于一切都安静下来，无声的等待反而成了最大的折磨。
有限的空气，缓缓用尽；终于连顺利地呼吸都是一种奢望。
“桃城……怎么……那么慢……”低声地自言自语，是在鼓励自己不要丧失信心；无限的黑暗，带给自己的只有恐惧而已。
缺氧的晕眩，软弱无力的空白，只有在那个人无尽需索的吻中才会出现，意识逐渐模糊，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用最后一丝力气，摸出口袋中以备不测之需的火柴，擦亮。
金蓝耀目的光芒，在这两米深的地下狭小的空间闪现，拖长的阴影勾勒着熟悉的面容。
“桃城……果然……”脖子上的勒痕很明显不是非人为的意外；凸出的双眼，那是死不瞑目的表示吗？
“呵呵……我真傻……不二，最后的……”轻笑渐渐低弱下去，火光一闪，黑暗又统治了一切。
原来真正的绝望，是纯黑色的。

两米以上，不二周助微笑着下跪，轻吻手中的十字架。

知道你不满意这种简陋的棺材，我也不放心让你和他安眠在一起；所以只需要耐心等待，我会安排好一切的；你放心，最好的笼子……

“那么……越前，再见！”

真正的幸福，只是把对方留住；即使这种留住是刻骨铭心的痛。



END



部分灵感来自很早以前看过的战栗电视连续剧，似乎是希区柯克的，多谢观赏。

本文和haru之《丧钟》为配套文，以上，by 那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