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突然的，他就这么出现在我的面前。
    有些凌乱的黑发，稍显倦怠的神情。一双眸子，似开在雪地的红莲般妖惑，夺人心魄。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剑。
    很有戾气的剑呢。
    我只是抱着花，看着他，微微地笑。
    他也笑了。笑容有些孩子气，又有些生涩。是个不习惯微笑的人呢。
    我抱着花转身离去。
    “哎。”
    我停下脚步，看着怀中盛放的百合。
    “我听说，这片森林里住着神仙。”他的声音清澈。
    “有事吗？”我笑着回眸。
    看见他的身后，隐约有巨大的双翼，凌风而动。
    只是个过客呢。
    因为剑客放不下他的剑。
    母亲的话，永远都不会落空的。

    月光很明亮。如同相遇的那个晚上。
    我轻抚着琴，音律流水一般从我的指尖滑落。
    身旁的人，已进入梦里。他的双翼在微微颤抖，是想要飞翔，还是想要停留？
    他的剑，未曾放下。
    始终只是个过客呢，飞影。
    我听见自己的轻叹。
    月光轻轻晃了晃。

    “风大了。”
    他脱下外衣，轻轻地帮我披上。
    “回家吧。”
    “嗯。”我应允着，没有回头再看那座被百合包围的坟冢。
    “你的剑呢？”注意到他片刻不离的剑，失了踪影。
    “断了。”他答的简单。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有一丝欣喜掠过。
    “藏马，告诉我，哪儿才是我该去的地方？”依旧清澈的声音，响在耳边。
    不能回应的请求。无法拒绝的要求。
    我的手缓缓地抬起，缓缓地指向远方。
    您临终前所说的话，到底是预言还是诅咒呢？母亲啊。
    夕阳如火，燃烧在天际。
    没能给我温暖。

    月夜。
    他又是那么突然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的怀中，是盛放的百合。
    “藏马。”他的声音清澈，很好听呢。
    我依旧看着他，微微地笑。
    “藏马……你不是睡了么？”
    “今天是母亲的忌日。”我抱着花转身离去。
    你忘了么？飞影，一年前的今天，这个时辰，你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藏马，”他拉住我的衣袖，“等我回来。”
    扯重了，衣袖是会撕破的。飞影，你应该拉住我的手。
    “藏马。”
    他挡在我面前。绯红色的火焰，仍是一双漂亮的眸子呢。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忽然将我抱住，然后收紧。那么地用力，我感到自己，快要被他压进身体里。很痛，却无力推开。
    “等我回来。”他的气息吐在耳畔。
    “给我……一个理由。”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
    “因为我一定会回来！”
    穿过他坚定的眼神，我却看见他的双翼已经展开。
    不会再回来了。因为你已属于……苍穹。
    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林深处。把目光收回。
    飞影，你果然只是个过客呢。
    白百合散落一地。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看着眼前这个人，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记忆中，没有人有这样的王者气质，没有人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
    “藏马，你已经忘了我吗？”听他喊出我的名字，似曾相识。
    “藏马，我是黄泉。”
    花洒掉落，想逃开。
    他快走几步，抓住我的手。“跟我走。”
    “给我理由。”我看着他那双轻阖的眼眸。
    “我需要你，而且，我可以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若真是这样，这大抵也算是个让人满意的答案吧？
    夕阳燃烧得异样。

    夕阳下，小木屋已被火海吞没。
    原来，他并未给我拒绝的权利。

    斜倚着窗棂。
    晨光熹微。
    “你是得不到幸福的，藏马。剑客永远忘不了他的剑。”母亲的话言犹在耳。
    究竟是预言还是诅咒呢？
    但始终是未来。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百合的清香在阳光中舞蹈。
    “你又坐在窗台上睡觉了。”
    黄泉走进来，微笑着：“喜欢这个百合花园吗？”
    其实，我并不喜欢百合花呢。黄泉，你可知道？
    轻叹口气。真的没人知道，我想要什么呢。
忽然而起的风，吹乱了我的发。忽然想起飞影，他那生涩的带点孩子气的笑。
    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毫无预警地。
    “藏马，我听见你的泪水滑落的声音。你哭了么？”
    “啊，算是吧。”
    微仰着头，看着天空。天空有飞鸟的翅膀掠过的痕迹。想抬手擦擦眼泪，最终没有这么做。只是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落泪了呢？
    “藏马，我从未见过你流泪呢。”
    我浅浅一笑。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藏马了，已经不再追求那些虚幻的东西。黄泉你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却想给我。飞影知道却不给。所以，得不到幸福。
    “黄泉，我不想当你的国师，放我清净吧，”我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还有，把佣人全部撤走。”

    “藏马公子。”
    也是很清澈的声音，心不免一动。
    转身，看见一身白衣的冰绿色头发的少女站在风中，那样飘摇，衣袂翩飞，好像随时会被风带走。
    “藏马公子，风大了。”少女递过来一袭白色衣袍。
    “抬起头来。”我轻声道。
    少女略微抬眸，却始终不敢看我的眼睛。
    可惜她的眼中没有火焰呢。
    “你叫什么名字？”
    “雪菜。”少女愣了一下，然后眼神沾染笑意。
    “那么雪菜，你留下吧。”
    她的笑容在一瞬间绽放，我竟看得恍惚。怎么这么简单就笑了呢？心，隐隐地痛。恍然想起从不曾笑过的母亲。
    顺手摘一朵百合，送给她。
    “你知道百合代表什么吗？”我柔声问她。
    她轻轻摇了摇头。
    “白百合……代表纯洁的新娘。”
    母亲追寻了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雪菜，我给你。

    匆匆穿过长廊。
    注意到不远的水池旁，一个孩子在独自玩耍。他的身旁，细碎的金色阳光环绕着他婆娑起舞。这个日出，似乎是为了他一个人。
    “你看见了什么？”
    “王者，决对的王者。”
    身后的黄泉，轻轻地笑了。
    “父亲。”孩子蹦跳着跑过来，站在黄泉的面前。
    黄泉伸手，拍拍他的头。“去练功。”
    “我的儿子——阿修罗。”看着小孩子的背景，黄泉笑着说。
    “好可爱的孩子。”可是无法成为战神呢。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要雪菜成为我的新娘。”
    “为什么？”
    “她爱我。”我平静地说。
    黄泉笑了：“呵，没有可以拒绝你的笑容的，藏马。”
    我稍稍侧头，不再看他的脸。但仍觉得他的目光穿透眼睑，看着我。是一种让我想逃避的眼神。尽管他看不见。
    “你会帮我筹办婚礼吧？你说过，会给我我想要的一切。”
    “……当然。”
    忽然而起的风吹过来，黄泉的长发拂过我的脸。
    金色的阳光碎成千万片。

    “不想知道你自己的未来么？”
    我放下手中的花洒，笑着问黄泉。
    他笑一笑，不置可否。
    “一把剑穿过你的心脏。”
    “谁的剑？”
    “战神的剑。”可是，握着剑的，是阿修罗的手。
    看见他的脸色，微微地改变。只是一瞬间。
    “走吧，客人等很久了。”
    “这回是谁？”我淡淡地问。
    “邻国国王躯的首席侍卫。”

    站在窗前，习惯性地向下俯看。
    看见坐在长桌旁的少年。黑夜般的头发，烈焰般的双眸。心猛地抽紧。飞影，飞影……
    “你的心跳加快了。”黄泉俯身在我耳畔轻声地说。
    我闭上眼睛。
    “睁开眼睛，看看他的未来吧，藏马，”黄泉撩起我的发，“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他的背上，齐天之翼，”我看着那个少年，那个黑发红眸的少年，只有他脸上的冰霜让我感觉陌生，“他是战神，羽翼尚未丰满的战神。”
    猛然间，飞影抬起头来，仰望窗口。
    我慌忙躲开。
    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飞影站在窗前。
    “是你吗，藏马？”
    飞影脸上的冰霜已经溶化。他的手里握着剑，战神的剑。
    “藏马，出来见我!”
    飞影站在碎了一地的玻璃中间。手里握着剑。
    “我想见你，藏马。”

    很热闹的婚礼。
    满室的百合花。
    漂亮的新娘，安静地幸福地笑着。
    黄泉匆匆赶来。“藏马，你看见的未来落空了。”
    我接过他手中的剑，战神的剑，飞影的剑。
    我看着他，手在微微颤抖。
    “飞影与时雨决战，同归于尽。尸首已沉入大海。”
    心仿佛被撕裂了般，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滑落。看见怀里盛放的百合被血染红，却是笑了。仰面倒在风中，被黄泉轻轻抱起。
    真的呢，母亲的预言和诅咒，我所洞悉的未来，从来不会落空呢。
    朦朦胧胧，只看见那片血红。

    “藏马。藏马。”
    睁开眼睛，是一张熟悉的带点生涩、带点孩子气的笑脸。
    “我们回家吧，藏马。”
    窗户开着，风涌了进来，纯白色的窗帘翩飞。
    “小木屋已经不在了。”
    “那么你跟我走。”仍旧有些霸道呢。
    忽然很想答应，却习惯性地说出了那句话。“给我理由。”
    “只有我知道，你真正想要什么。”飞影从袖里拿出一支血色蔷薇。
    我发现自己的手，伸向了他伸过来的手。
    是的，一生一世的相守。

    金色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房里。
    床上的少年沉睡着。
    他有着夕阳染红的头发，笑容有着春风的魔法。现在他就这样沉睡着，怀里抱着战神的剑，眼角泛着点点泪光，但他是在笑着，如同飞影初次见到的，那样微微地笑着。
    藏马就这样沉睡着，静静地沉睡着，永远地沉睡着。
    窗户开着，风涌了进来，吹起地上散落的蔷薇花瓣。鲜红的花瓣像大颗大颗血色的泪水，洒满了这间被百合包围、新娘还未住进来的新房。
    一个没有实践的诺言。
    一个失约的新郎。
    一个未完成的婚礼。
    新娘看着百合，守着空房。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这幕戏曾经上演，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在藏马出生前。

    小木屋的门前，一片蔷薇花田。
    柔媚的月光流连在琴弦。红发的少年轻抚着琴，音律伴着月光流入林间。
    红发的少年淡然笑着，偶尔会低头看一眼倚着他熟睡的少年。这个有着火焰般红眸的少年此时正熟睡着，他幸福地沉浸在这音律里，这月光中，就连他的剑滑落在地上，他都丝毫未察觉……
    呵，这一刻，剑客终于忘了他的剑……

（写于2005年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