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六日那天早上，我写过一点关于姜夔的东西。那是清明节的第二天，风色明媚，我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觉得很苍老也很宁静。她在遥远的南方，从被窝里爬出来，陪我聊着。一个朋友要走了。我一边聊，一边敲着姜夔的鹧鸪天，一首又一首。姜夔是我喜欢的词人，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想起走了的那个朋友。原是爱极了他的文字的，因为他笔底风流颇有白石的气象。临别之前才知道，原来他的故事里，竟也有白石一样的悲伤，而他一直绝口不提。
所以贴出了《肥水东流忆白石》，送别那个走了的朋友，也为我自己。其实再怎样的沉重都会烟消云散，可总还忍不住留下一抹淡灰色的文字，聊作心知。

昨天晃到三联书店去，捡了一本《唐宋词讲析》，看见有讲姜夔的。原来很喜欢他的词作，尤其那一段“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王国维说白石的词他便只喜欢这两句，恰好。
宋词多情，柳永有“执手相看泪眼”，小晏有“小令尊前对玉箫”，情如落花流水，云烟过眼，美丽而无常。姜夔不同，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沉痛的感觉，一字一句剜在心里，解脱不了。
书的作者称她为合肥女子。那一段情事无可考证，如何相遇，如何倾心，又如何黯然分离。姜夔没有说，真正的爱情是最难说出来的。她嫁了人，姜夔则继续漂流四方，在南宋的乱世中沉沉浮浮。姜夔没有做过官，总是当幕僚，所以生卒年亦无法查得，只知道，分别的时候他写过《鹧鸪天》，过了几年又写一首，过了很多年以后才结婚，是朋友的侄女，在去结婚的路上，他还是忘不了，仍旧一首《鹧鸪天》。直到老了，还是忘不了那些，少年情事老来悲。原来这一生，都赔给她了。
看不出细节，也都是后世文人的猜想。每每是元夕时勾起回忆，又是写不完的梅花，梅花。春初早被相思染。那么看来是某一年的元宵灯节，红莲夜里，种下了那一段情根。《暗香》《疏影》，朦胧的不着边际，连王国维都说不懂。莫非那都是她的倩影？是哪个女子容华如水，衣袂如风。经年的风雨洗不去一缕幽香，暗暗的疼着。

踏莎行 想那人亦是何等销魂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鹧鸪天 元夕不出。莫不是怕触景伤情？
忆昨天街预赏时，柳悭梅小未教知。而今正是欢游夕，却怕春寒自掩扉。　
帘寂寂，月低低，旧情惟有绛都词。芙蓉影暗三更后，卧听邻娃笑语归。

鹧鸪天 十六夜出。到底还是去了
辇路珠帘两行垂，千枝银烛舞凄凄。东风历历红楼下，谁识三生杜牧之。　
欢正好，夜何其。明朝春过小桃枝。鼓声渐远游人散，惆怅归来有月知。

鹧鸪天 正月十一日观灯。这该是很老的时候
巷陌风光纵赏时，笼纱未出马先嘶。白头居士无呵殿，只有乘肩小女随。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

璎还是最喜欢元夕有所梦那一首，当初不合种相思。

鹧鸪天 元夕有所梦。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人间别久不成悲——原来人间真有永不忘却的深情么?永泰公主说，愿生生世世不为有情之物。这冤死的少女可有这许多哀怨，又何必不为有情之物？她总算是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