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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怀璧其罪（上）

回到山下客栈，风惊雷立刻耍起小孩脾气，关起门来对师父不理不睬。
子墨在门外轻轻叩着：“风惊雷，风小侠。”
“不在，不在！”门内有人闷声答道。
看来风小侠气得不轻，子墨不禁摇头轻笑，悄悄推门进去。
风惊雷窝在床上蒙头装睡，一见谢子墨进来，立刻掀开被子怒道：“都说我不在了，你还进来干嘛？”
“是是，风小侠不在，我来看风小猫还不行么？”子墨也不介意，缓步走到床前坐下，温言道：“你在生什么气？”
“你哪知眼睛看到我生气了？”风惊雷没好气道。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子墨噗地一笑，“要不然你鼓着腮帮子做啥？”
“我没有！”
见风惊雷倔倔地闭着嘴，扭着头，子墨不禁叹气道：“你是气我在问剑大会上不肯帮你？”
“那老道明明就很坏，我教训他有什么不对？以后让你给人欺负好了，我都当没看见！”风惊雷越说越来气。
“我知道你出于好心，你帮我我也很高兴。”揉揉风惊雷的头发，子墨轻声道：“只是当时情况有别，我不想你跟缥缈峰的人起冲突。再说，我那么做也是怕你吃亏，木槐真人不是个易于之辈。”
“难道你还怕那个白眉老道不成？”风惊雷讶异地盯着他。
“当然不是，师父是怕你在他们那里吃了暗亏。”子墨又笑笑道：“不过，我们的风小猫有一颗侠义之心，出手惩治恶徒，做师父的也觉得很有面子啊。”
受到师父的称赞，风惊雷心里顿时喜滋滋的，面上也是一脸得色：“要不是你拦着，我一定让他们缥缈峰变成断剑峰。”
子墨笑笑没有答话，心想小孩子原来要这样哄，稍稍称赞一下，风小猫就气也消了，也不恼师父了。不过缥缈峰那边的反应让人有几分疑惑，木槐真人看着天诛的眼神过于专注。子墨不禁有些忧虑，心想还是早早把风惊雷带回赤霞山，免得夜长梦多。

正想得出神，忽然风惊雷“啊”地一声叫出来：“我的衣服怎么破了？”
只见风小猫扯着衣角垂着头，一脸懊恼，“该死，破成这样，一定是缥缈峰那几个老道弄的。我要找他们算帐去！”
风惊雷一怒跳起来，子墨忙揪住他的后领，把他拎回来：“等等，衣服破了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我可只有身上这件新衣，还是上山前才买的。你不会又要让我穿师姐那件大红毛氅吧，我可死也不穿。”
“你想哪去了。”子墨低头细看了一会道：“不要紧，都是些小口子，你脱下来我帮你补补就是。”
“哦。”风惊雷听见有办法补救，倏地脱得飞快。
“不要乱扔。”子墨接过外衣，就着油灯的光芒细细端详了一阵，从包袱中掏出针线来。
风小猫看得大奇，不禁蹭到师父身边道：“原来师父也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啊。”
“还不是因为你老出状况。”敲了那个惹祸的脑袋瓜一记，子墨熟练地穿针引线，补了起来：“在山上给你补衣服也补得多去了，都习惯了。”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在补衣这项手艺上熟能生巧，子墨不由摇头苦笑。这情形若给山上那帮师侄们瞧见，怕不是笑翻天去了。
果然如师父说的，收一个省心的弟子事半功倍，收一个费心的弟子事倍功半。那么收风惊雷这种弟子，就是自己闲着找罪受了。

子墨忙着补衣，风惊雷却望着师父的侧脸发呆。
灯火映在他的脸上，为那清秀端正的五官平添了几分柔和，那双眼睛正专注地看着手上的衣裳，风惊雷不禁想起平常师父也是用这般专注的眼神凝视着自己，当他闯祸的时候，溜走被抓到的时候，赌气不理师父的时候……这双眼睛里很少有责备，温和的目光中多是无奈，关爱和宠溺。
师父是真的对自己很好很好的。
风惊雷这么一想，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师父也不差。很久以前，那种躲在壳中瑟瑟发抖的日子像是上辈子的事情，跟在子墨身边，每天感觉都是阳光灿烂的，也没有他最讨厌的下雨天。风惊雷越想越高兴，忍不住像偷腥的猫儿似的，嘿嘿笑起来。

“你偷笑什么？”子墨抬头诧异道。
风惊雷吓了一跳，紧张之下头晃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笑了？”
我明明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子墨心里暗道，只是看见风惊雷一张脸涨得通红，心想还是不要拆穿他的谎话比较好。当下随口应道：“那可能是我眼花了。”又继续忙碌起来。
这会风惊雷再也不敢盯着师父看了。
屋里一时变得很静，两人对坐无言，一个心静如水，一个心却乱了……

夜色渐浓，房内灯影摇曳。
谢子墨用针把油灯芯轻轻挑了挑，火光又亮了起来。回头一看，风小猫见许久没人跟他说话，已经靠在床头打起瞌睡来，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
这样睡不会扭到脖子吗？子墨觉得有趣，走过去轻轻摇醒他：“要睡就躺着睡，坐着打瞌睡会着凉的。”
风惊雷倏地惊醒，睁开迷蒙的眼睛问道：“我的衣服呢？”
“喏，补好了。”子墨把衣袍在他面前抖了抖，随手折好放在床头，“困就先睡吧。”说着拉过被子，帮他将被角仔细塞好。风小猫睡相不佳，不压好第二天在床上准找不到被子了。
一切弄妥当，子墨转身正想离开，不料身后一紧，袖子被拉住了。

“怎么了？”
“……”风惊雷头埋在被子里没有答话。
子墨心中奇怪，这只风小猫很少这么欲言又止的。
“我，我想……”被子里传出蚊子般细小的声音。
“嗯？”真的很不寻常，大嗓门的风小猫说话何曾这么小声过。子墨回身坐到床头，扯扯被子逗趣道，“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再这样下去，你想闷死自己吗？”
这话倒是起了很大的刺激作用，风惊雷呼地掀开被子，红着脸道：“我想跟师父一起睡……”
“哦？”子墨有点讶然。
见他迟疑，风惊雷忽然有些恼怒：“干什么，你不肯？是不是嫌我睡相不好？”
“不是。你很久以前就说我碍事，要自己一个人睡的。”
“现在天气冷，两个人睡比较暖和。”风惊雷转着眼珠子，话越说越理直气壮了。
“哦，也是。”子墨点头笑道：“不过，睡到半夜你又乱掀被子，我可不管。”
“罗嗦，你到底睡不睡？”风惊雷口中嚷嚷，却一个转身挪到里面，空出一半床铺给他。
子墨脱了外衣，轻手轻脚上床，随即衣袖一挥熄了灯火。

黑暗中顿时只剩两人轻轻的呼吸，风惊雷竖起耳朵听着近在耳畔的气息，贴近之处只觉得阵阵暖意传递过来，一时间心跳如雷，仿佛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一般。
冷静冷静，不就是一起睡嘛，有什么好紧张的，以前和他也睡过很多次啦。风惊雷在心中默念着，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无奈胸中仍有如万马奔腾，根本静不下来。
他泄气似地转身，怎知客栈中的床板老旧不堪，风惊雷一动，立刻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在夜深人静之时更是刺耳。
风小猫被吓了一大跳，立刻僵直了身子，几乎不敢轻举妄动了。
隔了好一阵，直到手脚都麻得不行了，风惊雷才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想让自己换一个舒服一点的睡姿，谁知轻轻一动，床板又是一阵咯吱咯吱的“巨响”，风惊雷暗暗叫苦，却又怕吵到师父，连动作都要万分轻柔，万分小心。
就这样折腾了一阵之后，原有的睡意早已消弭殆尽，风惊雷终于郁闷地睁着双眼，发现自己真的睡不着了。

正自暴自弃时，忽然听到子墨温润的声音在耳边轻道：“睡不着么？”
风惊雷吓得几乎要跳起来：“哪，哪有！”
“我看你翻来覆去的……”子墨轻声问道，“你若睡不惯，要不我过去……”
“你别动，我过去。”风惊雷像下定了决心，呼地坐起来。
子墨正讶异间，他却跳起来，抱着枕头一阵风似地飙出去了。

子墨一时间啼笑皆非，想叫住他却发现风小猫已经跑得没影儿，看来是去自己房里了。
这猫儿到底在想什么呢？之前还好，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现在越来越不懂这家伙脑袋瓜里装着啥了。谢子墨摇头笑笑，想当初从山上带他下来时，风惊雷还是只弱弱小小的白毛猫儿，如今已经变成一个会笑会闹，会赌气会闯祸的少年。看着他在自己身边长大，虽说是师徒，却情同父子。修道人原本不应该对红尘俗世有所执着，然而风惊雷在的一天，叫他怎么放得下这无依无靠的少年呢。

“你用情太深，日后难免为情所困。为师帮你算过，在你一生中有三次劫数，都是源于执着，若能堪得破，成仙之日不远矣。然而情深者不寿，玄云，你要切记啊。”
师父苏云真人的话，如今仍历历在目，在师父和师兄弟都远离红尘的现在，寂寥的生命，是风惊雷为死水一般的心湖带来波澜，看着他的笑容心里会有难以言喻的喜悦，这份亲情叫他如何能舍弃？
修仙之路，看来是遥遥无期了。子墨轻叹一声阖上眼睛，思绪却渐渐飘远：
明日回赤霞，山坳里那些红梅该是开得傲雪迎霜了吧，风小猫好似还没看过赤霞的梅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