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魔界的那一夜，他来找他。
敲开他的门之后，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你，要回去了么？”
“母亲在那边等我。”他淡淡地说。
“哦，那，你会不会回来？”
“不知道……也许，我会偶尔回来看看老朋友。”他呵呵笑了。
但他明白，他在说谎，那个善于隐藏自己的狐狸，一向都是表里不一。特别是他笑得最开心的时候。
“如果……”他踌躇了一下才接了下去，“我是说如果，你在人界所有牵挂的人都不在了，你会再踏上魔界的土地么？”
“这对你很重要？”典型藏马式的回答通常都是抛出另一个更伤脑筋的问题。
  
夜不太黑，也不太亮，但至少可以让他看见对面的人的表情。那个不久前还野心勃勃，意图称霸魔界的帝王，居然会有如斯尴尬的神情。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冷静和耐心一向是他过人之处。
  
魔界夜晚的幽火由自燃到熄灭历时30秒，他看见他身后的火闪烁了10次，而后，那个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我会在这里等你，几十年，几百年，直到有一天你身边牵挂的人都不在了，直到你对人界不再留恋，那时，我希望你能够考虑回来，把你以后的人生交给我。”他的表情如斯庄重，让他想再蒙混过去都不行。
  
“那我如何知道你的决定没有变呢？时间总会冲淡一切，也许，以后你会学会放弃……”
  
无声的微笑。黑发的男子似乎觉得他说的是很荒谬的事情。
“每一年，我都让人给你带一样魔界的物品，如果有一天你收不到我的东西，那既是我已经不再等待。”
  
“那么好吧，我就等你的手信了。”他轻笑，碧绿的眼里闪过一瞬狡猾的天真，他可以轻易猜度别人的心思，却永远不让任何人猜到他的。
  
“明天我也要起程去魔界深处，所以，我就不去送你了。”
他转身离去时，长长的黑发扬起浓重的夜色，修长凌厉的身影是如斯决绝又坚忍。然而，藏马还是在清淡的空气中嗅出了一丝眷恋的味道。
  
靠着门框，他眼里再次盛满笑意：“那我们不妨打个赌，看看是你先改变，还是我先改变……”
  
第一年，黄泉托人带来的是一束产于魔界第三层的白玫瑰。清丽的花姿，蕴涵着冷澈的妖气。是种极为高傲的花卉。它生长于奇寒无比的魔界深谷，会将任何靠近它的妖怪在一瞬间冻成冰块，所以，魔界的人又叫它冰玫瑰。
接过冰玫瑰的时候，他听说黄泉在采摘的时候冻伤了右手，足足修养了一个月才复原。
“真是傻瓜，不过还真的非常漂亮呢。”当他露出绝美的微笑时，手上的冰玫瑰也不禁黯然失色。
  
第二年，送来的是碧眼鹭鸶的翎羽，雪白的，洁净的，象极了他以前最爱穿的那一身白衣。
不过这种翱翔于第四层魔界天空的妖鸟，虽然性情温和，却是魔界飞行速度最快的鸟类之一。
寻常的妖怪莫说可以抓到它，连摸摸它掉落的羽毛的机会都没有。
“呵呵，这个给妈妈装饰帽子刚刚好。”他不以为意地说道。
  
第三年，是银狼的皮毛。流光溢彩的色泽，一摊开，银亮的华光就耀花了别人的眼睛。那种柔柔亮亮的感觉，和他妖狐时的长发竟出奇的相似。
活跃于魔界第五层的银狼，生性残暴，攻击力极强，加上喜欢群居，经常吞食体形比它大得多的妖怪。极少有人惹得起的。
黄泉据说和那一群银狼缠斗了三天三夜，才制服了那只狼王。
“可惜啊，这个对我倒是没什么用处呢。”藏马有些遗憾的摇摇头，随手凉在了一边。
  
第四年送来了水妖的瞳。幽助见了，一个劲地说象藏马的眼睛。水妖的瞳清澈如水，明丽如镜，映得下世间万物，却叫人看不穿其中的深浅。
  
第五年是百目臻草的根，第六年是夜光蝶的羽翼。第七年是剑齿兽的牙，第八年是…………
黄泉送的东西一年年的堆积，逐渐占满了藏马的小房间。
  
闲得无聊的时候，藏马就会将那些所谓的“手信”搬出来，一件一件的看着，数着，摸着。手掌触及之处，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黄泉残留在上面的妖气，只要闭上眼睛，似乎就可以看见那黑色强悍的身影。
  
那个人一定还在魔界的深处等着吧，因为他还在不断履行着他的诺言。
真够执着的。藏马不禁有些佩服。
  
其实，从很久以前他就看透了那个人的性格。一旦认定了的事，他绝对会贯彻到底，这也可以理解为何在自己离开魔界的一千年中，他不断地寻找，不断追逐着他飘渺的身影。
如果说当初支持他的是仇恨，那么此刻令他如此等待的是什么？爱情么？
藏马自嘲地笑了。可惜啊，我并不相信。
  
但他还是每年等待那如期而至的手信。
而每年快到冬天，幽助他们便会问：“今年的‘手信’还没到么？今年又会是什么呢？好期待啊~~~~~~~”
期待？也许吧，藏马不可否认，他开始习惯黄泉每年的“定期供奉”，当这件事也成了一种习惯时，藏马真的有些期待。
  
岁月如流沙，在那来不及收紧的指间流逝，没有什么是恒常不变的。再完美的人，再感人的故事被时间的筛子一筛，都会面目全非。
藏马的身边有人来了，有人又走了。时间总是如此缓慢又匆忙，当他的母亲，桑原，莹子，甚至幽助都离开人界的时候，他已不再留意身边的变化了。毕竟，可以牵挂的人全都不在了。
  
那时，唯一吸引他的便是每年等待那远方来的“手信”。不知由何时起，这种等待也成为一种喜悦。
每次他收到那带着熟悉妖气的小小物品时，他总会不自觉地露出眩目的微笑。让看见微笑的旁人都禁不住感到幸福。
  
收到黄泉第八百七十六份手信时，藏马决定离开人界，回到有那个人守侯的地方。
那一年，藏马院子里的樱花开的特别灿烂，被三月柔媚的风一熏，白的，红的，开盛的樱落了一地，铺出这一季的鼎盛和繁华。
  
走过樱树下时，藏马随手折了一枝绯色的樱，枝上芳华点点，都姿情肆意地开着，仿佛不愿负了这绝色春光似的。
  
后来，寻遍魔界深处，才在叫不出名字的地方找到了修罗——跟着他一起修炼的儿子。
  
“他呢？”藏马轻声问，却掩抑不住即将会面的狂喜。是的，彼此都等待了上千年，彼此都错过了太久太久了。如果明了和接受一份感情需要一定的时限，那他们付出的时间实在太漫长了。
  
修罗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带他到一处绿草如茵的山坡，指着不远处的野花摇曳之地，说，父亲就葬在那里了。
  
原来他在很多年前已经死去，为了救一只长着一对碧眼，毛色华丽的白狐而死。谁也没有想到，魔界的帝王会葬身在这么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临死前，他千叮万嘱说要修罗每年都给藏马送东西，直到他回来那一天为止。他说，不想让他认为他毁约。
  
“父亲真是个傻瓜，你也是，你为什么不早些回来呢？”
  
“是啊，我为什么不早些回来呢？”藏马喃喃说，低头一看，那只樱花早已在风中落尽了芳华……
  
那一年的樱花已开过，却是落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