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王--结局篇


鹰王府与狼王宫的主力对决已如离弦之箭，一发而不可收，这是武林一场空前的浩劫，使整个江湖在今后的数十载都再难形成大规模的门派斗争。沈鹰与狄天澜无疑是这场风暴中最受煎熬的，两人早已暗生情愫，然而武林门派的教义、他们在现今江湖的地位、甚至是两人身上所特有的傲气都有如万斤之鼎，相互积压，这种矛盾的情谊的交织又怎能以“骑虎”来形容，眼前的形势的惨烈又怎是一“虎”字可比拟的。
这场武林斗争规模之大，持续时间之长早已超过了血腥、悲哀、壮烈的形容，没有了色彩，有的只是昏天黑地的厮杀。正如狮王生前所说的鹰王府的瞬间崛起带他们走入了今天的战场，也为他们在今天战场的失败埋下了祸根，面对着狼王宫的众志成城，鹰王府这一盘散 沙已很难发挥其应有的实力。如果狼王顾念往昔对沈鹰的情谊而坐镇后方的话，以沈鹰的能力本完全可以扭转战局，只可恨狄天澜有着和沈鹰一样的傲气，使两人在决战中正面相遇，胜利的天平渐渐向狼王宫倾斜，鹰王府的人边战边退，溃败之势渐渐显露，为着各自的名利集结在一起的人，此时为着自身的姓名各奔东西，面对这场天时、地利、人和皆已失去的战斗，沈鹰再无回天之力。
在战斗爆发后的第四天，鹰王已被迫到了海崖边上，三面合围，这群被野心利益聚集起来的困兽早已没有了犹斗之心。此时的沈鹰也因为长时的作战筋疲力尽，她想起少时的自我，那份意气、那份真诚，何曾料想会有今日的窘困，那种天地任我游的不羁豪情，何曾料想如今会为这江湖的霸心所累。今天的结局是命运的使然，更是她自身个性的使然，如果当初她能放过她的傲气，今天她与狄天澜已是神仙眷侣。但她丝毫不曾后悔，为这一身引以自豪的傲骨而献出自己的幸福，以至生命，她甘之如饴，只是她心有不甘，这是一种莫名的不甘，亦或是因为她的傲气所引发的一种冲动，沈鹰提剑走向了狄天澜。在这四天的激战中，他俩彼此关注对方，又彼此避让对方，时常会有那种近似渴求的目光对视，他们明白，这是一种祈求对方退让的目光，但谁也没有迈出这一步，此时此刻，沈鹰明白了，他们因为彼此欣赏的傲气而彼此吸引，而正是这份固执带着他俩走上了决斗之路。
现在正是了断的时刻，彼此心照不宣，狄天澜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下马，睁目，略略一惊，他在决斗前的一瞬正视了沈鹰的双眼，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又是一种他未曾料想在这一时刻、这一心情下所会见到的眼神，狄天澜是怀着矛盾斗争的心情下马的，可从此时沈鹰的双目中却觉察不出人和新潮的波动，只有平静、深远中透露着一种坚毅，却又隐隐觉得杀气中带着一丝怒恼。
“哗”的一下狄天澜抽出了宝剑，果敢的走上前去，他明白了，此时的沈鹰真正以鹰王的身份来向他挑战，不是决战，战场上没有狄天澜，在他眼中也不应该再有沈鹰，否则，这是对沈鹰一生傲骨的亵渎，“当”双剑相交，彼此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是对敌还是过招，只是应着对方的出招、接招、拆招、还招，两人可谓棋逢对手，势均力敌，招招相扣，全然不顾此为何时何地，只是高手过招，无我无敌。
两人过招，一为狼王，一为鹰王，一以内力占优，一凭招式取胜，两人本是难分高下，但一来男女有别，沈鹰虽也是顶尖高手，却毕竟内力稍逊，长久激战势必处于下风，二来鹰王府败局已定，败军之将在气势上早已无存，三来鹰王府之众可谓各怀鬼胎，行军打仗全仗沈鹰一人之力来凝聚，四天激战，沈鹰所耗之心神远胜于狼王，早已是身心俱劳，此反击战权益自己一身傲骨，满腔不甘来维持，绝非长久之计。果然，再互拆了百余招之后，沈鹰的气息渐渐紊乱，出招也缓慢几许，而此时的狼王已是打入佳境，招招出猛，招招直指对方要穴，迫得沈鹰步步后退，眼见已近崖边，沈鹰一不留神，一招打空，胸前露出一节空位，虽为一瞬，可又怎能躲过顶级高手的眼睛，狄天澜一击连环掌，把鹰王振飞数尺，直落海崖，一腔热血飞溅于狼王手上，猛地惊醒了狄天澜，“我在干什么？”这一发问犹如一击闷雷，狼王的脑中轰的一声，其思绪从对决中回到了现实，他隐隐意识到这一击重掌将成为其一生的隐痛，如梦缠绕，如影随形。
“沈鹰！”他大步流星奔向崖边。
“别过来！”不愧是硬网，随气衰力竭，身受重伤，却也在坠崖的瞬间，凭借一股极强的毅力，猛一转身，拉住了崖壁的凸起，指间鲜血染红了岩石，她再也没有力量爬上悬崖。
“沈鹰，快把手给我！”狄天澜以一种命令的口吻嘶叫着，全然不顾沈鹰方才用尽全力的那种近乎请求的制止。他太过自负，太过自傲，沈鹰的负伤打乱了他素来沉稳的心思，内心的烦乱，使他不能自控的面对沈鹰透露出其王者的本性，这一声命令打碎了沈鹰最后的期望，如尖矛刺穿鹰王自傲的盾甲。“天……狼王……”沈鹰低下头，王者身下万丈汹涌的海潮，久久没有发声，随着海风任性地摇动自己的身躯。
“沈鹰……”随着时间的推移，狄天澜的口吻又命令转为哀求，只是……
“狼王，鹰，它们永远是孤独的，孤傲是他们生存的武器，为了保留这份孤傲，它们甚至愿意选择死亡。”鹰王抬起了头，露出了一种可敬的微笑，这种微笑，灿烂地令人可怜，坚定地令人惊恐，却又平和地令人生畏，“不是吗？”突然间她双眉一锁，纵身一跃而下。
“不要——”
沈鹰的双目再一次直视狄天澜，海风吹打如把把利刃，生生撕裂她的身躯，然而她却全然不顾，深深舒展着早已疲惫的肢体，她的脸依然带着微笑，似乎是一种胜利的微笑，似乎另是一种少女的柔美,只是这一定是她一生最为甜美的微笑，她要将自己这一生的绚丽最后毫无保留的展现，展现给狼王——狄天澜。同时她的目光无比清澈，这是她对狄天澜最后的凝视，生命中最后一次不可磨灭之记忆。可谁又能知晓，她的眼角隐隐热泪，心中没有一丝后悔，只是一种隐痛，一丝感慨，为什么自己是鹰王，却又偏偏爱上了狼王——同样的孤猎者。
不知何时沈鹰的身躯已被海水淹没，狄天澜单膝跪于崖边，突然他纵身一跃上马，“驾…驾…”一声长啸驱马直奔海滩，眼角一抹闪光。
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海滩上，全力搜寻着身影，各种心思，各种心情，苦乐悲喜各锁心头，只是唯一的目标找到身影，无论生死，这位一手掀起武林浩劫的人物，都应该有一个归宿，一个定论。对于她，在当时切身经历过的人们都不希望另有悬疑，因为她的生死悬疑会搅的武林人心惶惶，不再安宁
只可惜日起日落，三转轮回，沈鹰还是留给了大家所畏惧的疑问，这种疑问如梗在喉，寝食不得安……

这场武林的斗争结束数月有余，战争的痕迹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渐渐抚平，狼王宫恢复了往昔的平静，而鹰王府因为人迹的湮灭，在自然力的作用下破败、消亡。
“狼王，您真要离开我们吗？”
茫茫古道上，一群人正为狼王进行最后的送别，果敢的狼王脸上多了几分忧容，“沈鹰的离开是我挥之不去的痛，我必须去寻找她。”
“可是，那是万丈深崖，何况当时她又身负重伤，鹰王她……”
“不要说出那个字，我知道这是……”狼王沉默了一会儿，“唉，现在的我已无心江湖，天高地远，你们就任我寻游吧。”
“狼王……”
“各位长老，无需挽留，沈鹰的跳崖注定了她对我这一生的羁绊。各位，只恐后会无期了。驾……”长鞭一挥，狄天澜走上了寻找沈鹰的漫漫长途。

数年过后，狄天澜回到了鹰王府所在地。故地重游，故人无处寻，当年的鹰王府早已消失，其遗址及地上不经意间盖起了几间茅舍，静静传出了织机之声，显得十分平静，安详。武林间的腥风血雨在短短数年后已和此地再无任何牵连，只是偶然留下几根大厅堂柱，断瓦残垣。狄天澜的布衣已然残破，哀省过后更显得潦倒，却也安静，一副自得其乐的离世态度，回想到当年两人在此的相会，狄天澜不由得痴了。
“狼王——”不知是谁的一声询问，狄天澜循声而视，只见韩若一声白色素衣，相貌如昔，却多了几分沧桑，短短几年，小姑娘时的灵秀之气早已无存，成熟之余，气质更与沈鹰相近了不少。
“果是狼王，只是……”
“若儿莫要叫我狼王，我早已退出江湖，到如今只是一独行浪者。若儿是否惊异于我如此潦倒，我已无心江湖，锦衣玉食又与我何干。哈哈……”一声爽朗的笑，当年的豪气依然不减。
“狼王依旧是狼王，这一身的王者之气尤其是破衣烂衫所能掩盖的，若不以狼王相称，那我且高攀一下叫你一声大哥吧。”
“小妹，真没想到今天竟能与此与你相会。”
一句话，使得相见时的惊喜一扫而过，忧容又一次回到了彼此的脸上，若儿一声哀叹，“大哥，我何故来此，你又岂能不知？三年前的今朝，主公……”
狄天澜一锁愁眉，扭过头去，“不想你还记得你主公。”
“主公带我情同姐妹，我虽恨主公杀我妻儿，可我对主公的敬意又岂能为恨意所掩盖，逝者已逝，何须再恨。”几句多年压制于内心的话语不由催生了若儿几行热泪，抽噎之中，想到了鲨王，又多了几分伤悲，眼眶更为红肿了几许。
狄天澜默默低下了头，是啊，逝者已逝，恨可忘，情难放，沈鹰啊沈鹰，你舍命而去，不正是要我愧疚终生吗？你的那份傲气至死不改，是我所不能记得，不由想到，沈鹰最后那柔情似水的微笑，不由得又痴了。
“大哥，有句话一直困我心头，现下正当相问，不知……”
“但讲无妨。”
“大哥寻我主公多年，是真想寻得活生生的主公，还是……”
“不，”狄天澜断然打住了若儿的话语，心中一揪，稍稍顺了片刻，“我俩若能活着相会，故是一个可喜之局，可我俩谁又会放下一身傲骨屈尊相随呢？沈鹰至死不改，我又何尝不是，欢喜过后不就是莫大的悲哀吗？哎，鹰至死也是只能是孤独的。”这一席话道出了多少无奈。
“那大哥只为找寻主公的死证吗？”这“死”字一道明，不由悲怒四起，若儿再也不能正视狄天澜，狄天澜也再也不能控制内心的悲凉，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死！？正因为我无法也不敢去认定沈鹰的死，我才会如此执著的寻找身影，这是否很可哀，我不求其生，亦不求其死。她若生，我俩纵能长相厮守，但不尽期的平静岁月，将要抚平我俩相遇、相恋、相离时的轰轰烈烈，这是我与沈鹰都不敢忍受的结局。她若死，我这一生都将与懊悔和悲痛相伴，我与沈鹰往昔的一切甜美都将随之消散，沈鹰与我所为何来？”话语间一行热泪潸然而下，虽不为狄天澜所愿，却已不能自控。
一席肺腑，使若儿素衫尽湿，想到自己与鲨王，比起鹰狼两王，已是幸福万分了。
似是过了许久，若儿与狄天澜渐渐恢复平静。狄天澜注视着眼前的残垣，笑了，目光爽朗了不少，却又有一种迷离之感，似乎沉浸于一种无比的甜美之中。若儿霎时明白了，她擦去脸上未干的泪迹，无声的离去了。
狼王并未是在寻找鹰王，他是在找寻与鹰王共度的美好，思念之美是世间最为永恒的美丽，鹰王已自己的死征服了狼王，留给了狼王一个永恒的美丽的自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