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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忆江南之人语驿边桥——by小椴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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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隔江人在雨声中


凄凄惶惶的雨,敲打着江对岸那边茫茫的夜——只隔了一座短短的木桥,桥这一边,却无风无雨、清宁宁的沉静。
江对面的雨下得疲了,只听得声音‘噼哩叭啦’地传过来,连湿气似乎也到了桥的一半就被阻住了似的。桥这头,却是个沙洲小岛。岛上树影拂疏,恰恰清绝。
在岛上抬头,天空中居然有月。江对面是个驿站,笼罩在那朦胧的大雨中,除了一点昏黄的灯火,是什么轮廓也看不出了。
两个人在小岛的桥头一递一递地说着话,那话声若明若灭的,掺杂在雨声里,打得那话头儿也一片片的湿润。

说话的是一个老者和一个年轻客人。那老者旱烟锅里的残火一明一灭,一双眼却空空的。年轻客人才折好手里的油纸伞,适才转动伞柄时甩落的雨滴犹沾湿在他的衣襟上。这时他抬头看了看这仅隔一桥的阴晴晦明,人似乎也茫然了。
“记得前年我也曾经过此桥,不记得这里有个小岛呀?”
那老人看了年轻人一眼:“客人不是江湖中人吧?”
那客人脸上一阵迷朦:江湖——他漂零江海,说起来也算半个江湖人吧?但……有时,人就在江湖,反不知江湖何在了。
那老者却似乎动了兴致,弹了弹手里旱烟锅里的残火,似打算拉开一大篇长话来——“那客人有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个‘三大禁地’的传说呢?”
年轻人一呆,口里喃喃道:“欲禁不禁梦华峰,陷空岛在晦明中;最有一处不可到,扪天阁里哭路穷……?”
——‘梦华峰’、‘陷空岛’与‘扪天阁’就是号称‘江湖三大禁地’的三个所在了,至今没有人知道它们到底座落在哪里——这老人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只听那老人悠悠道:“你即算半个江湖人,有没有想过去寻找那个三大禁地呢?”
那年轻客人脸上容光微微一灿——怎么会没有?在江湖中,那三个禁地可以说是最瑰丽也最奇诡的传说了。传说中,只要你找到了那三个禁地,你都会经历这一生所能拥有的最奇特的经历与赠与。

第二章:前事寂如钟


这客人是个丝商客人。他贩卖的是这世上最柔滑绮亮的蚕丝。川锦如何?‘锦官帛’丽甲天下;杭绸如何?‘梦空罗’轻软如烟;苏缎如何?‘碎华丝’寒凉如无物……;这些织绸织缎的丝从何而来?有一小半也从他手里经过吧?
隔江的雨也细冷如蚕丝。只听那老人道:“长夜无聊,要不这样。客人你给我讲一个小故事,小老儿就给你讲一个故事,一直讲到雨停,小老儿就送你过桥如何?”
那年轻客人点了点头。老者拍了拍身边之石,从自己坐的褥子中抽出一层,给他铺上,让他对面坐了。只见那年轻人未开口前,脸上先呈现出一片悠远之色。那面容上的空白就似先空白出一段开篇了:
“……小子这些年游走江湖,倒确也见过一些奇异的事,印象最深的,却还是遇见一个小女孩的经历。——那关联着一个关于‘钟’的传说。”

“那口钟该叫什么名字呢?以它锈迹斑阑的古旧,以它的沉实厚重,那该是一口很有名的钟了。可那口钟上即未刻铸成年月,也没有刻下任何相关的文字。只是听少室山的人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们最老最老的长老的口中,那口钟就已经存在了。”
“少室山中的人都把那钟叫做‘万应钟’。说是‘万应’,可它其实是无声的。无论什么高贤大德,睿智巨力的人来撞它,那钟都空空洞洞,全不出声。它的出奇处也在于此,更奇的是……”
那年轻人的神情生出丝轻微的耸动:“……一旦有人提起它,哪怕于千里之外,提到的与听到的人心中,都会发出一声古古的回声。”
然后,他忽睁大眼,江对面那披着长发的夜的背后,似乎正有一声低沉已极的钟鸣传入他的耳中。然后那年轻人轻轻叫了一声:“老丈,你听见了吗?”
那老者面上的皱纹似是给那钟声漾起一丝波动。他低哑着嗓子说:“我听到了。”
那年轻人道:“所以人们叫它‘万应钟’。——少室山前无声坐,回音原在软红中——这就是那口钟传诵于江湖的一句口号了。小子年纪轻轻,本该不知道这等江湖秘辛。哪曾想,这一段秘闻,有一天,我却会从一个小女孩子口里听到。”

“那一年,我应台州莫氏之约,为他们送去三车蚕丝。莫氏一门以织锦之术名驰天下,这且不去说它了。我把蚕丝交割清楚后,一时闲暇下来,左右无事,便到海边去转一转。老丈想来也知道,台州地接东海,民风极为强悍,所有居民以外来迁入者居多。当地习武之风极盛。但这些我都不太关心,我久别海涯,那一天忽然很想听到海涛的声音,所以便一个人去了海边。那是个阴沉沉的天,海上之云,落如垂天之翼,色重愈铅。云之下,海水也是一种冷灰的颜色。那一种廖廓沉郁,虽让人闷懑,却别有一种天风海雨纵横辽阔的浩荡,让你的心中一洗尘烦。那一天的风好大,那是个叫廖家湾的地方,隔海数百尺有一个小岛醮,岛礁上的石头赤裸裸地,在天与海之间兀立出一种铁青的颜色。我在风中站了好久,心中一直隐隐如有不安,想了半天没明白是为了什么。好久以后,我才发觉,那呼啸凛冽的风中居然有歌声!一缕极细极细却清嫩高亢的歌声!——原来好久以前我就听到它了,但那歌声沉埋在大风里,声音模呼,竟让我以为不过是醮穴空鸣。”
“注意到那歌声后,我耸耳细听,却一直辨不出那歌里唱的是什么。忽然,风力一弱,那歌声入耳稍稍分明了些,我才断断续续地听出了那歌词大意。只听一个极嫩极嫩的声音在唱……”
那年轻人喉音一低,轻吟般学唱道:“……‘我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我去的地方,人人都要去;风呼呼地吹,海哗哗地流;我去的地方,人人都要去’……”
词意飘忽,响在这隔江夜雨里,仿佛一只沾湿了的蜻蜓翅膀蠕蠕地在动。

“小子为那歌声所动,幼年也曾学过一些功夫。见那岛醮不远,倒不用脱衣入水,便在海岸边捡了一块二尺有余的木板,向那水里一抛,人跃向那板上,借着双袖迎风,浪起潮回之力,不上一刻,也就到了那岛上。那块醮石的背后,我在岸上望不到的那一面……”
他顿了下:“……却坐了一个小女孩。那女孩该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一张脸生得如同晓露芙蓉,那是一种人世罕睹的柔嫩。这些年我也算行游天下,但所见之女子只怕都及不上那个还没成年的小姑娘容色的一半。最奇怪的是,我看着她的脸,觉得她本该好小好小,但又有一丝什么让我觉得她……好老好老。那张脸上并没有沧桑之色,只是空白——只有一片空白。她的脸上也没有一个女孩这个年纪该有的健康的血色。一张白白的小脸映在这铅云苍波、枯醮裸石之间,那份对比,给我的留下的印象只有两字,那是:震撼。”
“那小女孩没注意到我来,依旧反反复复地把那首歌翻来覆去地唱着。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小妹妹’。她一惊——我适才见到的还只是她的侧面,她这一回头,我才见到了她的正面。那一张颜面,叫我想来,就是当年允称‘天下三极’的‘丽极’阴萼华重生,怕也不过如此了!她看到我的样子就似一呆,开口道:‘商哥哥’。”
“我一愣,没想她的脸色一变,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不是,我认错了。不过,你跟他,可真的是有那么一点点象’。”
“我愣了愣,不由问:‘他是谁,谁是他?你在等人吗?’”
“那小女孩儿一笑:‘他是殷商呀。我是在等他,已等了好多好多年了。’”
“然后她轻轻叹了一声。‘他还没有来,难道连他也破不了‘万应钟’吗?难道……连他也不能?’”
“她的声音低柔沉喟,听起来有一种好悲凉的味道。我听他提到殷商这个名字,心里就微微一愣,因为,我与那人……却有着一些渊源。只知他如活着,该也有年纪了。这个小女孩怎么会认识他呢?而那‘万应钟’却又是什么?”

那老人忽面色微动,问:“客人大号?”
年轻人道“不敢,我姓张,张徒戈,一介无名小卒。老丈如此高寿,只怕倒是听说过殷商的名字的。殷商当年人称‘二十五郎’,六十余年前即以此艺名声噪天下。如今只怕已很少有人知道他了,但当时当日,普天下虽少有人知道他也是江湖中人,但怕也少有人会不知道一个唱做俱佳的‘二十五郎’了。”

只听那年轻客人继续道:“后来,我才明白了什么叫做‘万应钟’。那口钟的钟声,对于江湖中的能人异士……只怕倒象个不详之兆了。据说近三百年来,普天之下,但有能人异士,一旦修为绝顶,他就可能在某时某刻听到那口钟敲在他心底的回声。那声音无由而来,无为而发,却响如晨钟暮鼓,清如深宵梵呗。听到的人一闻之后,往往会在一月之内,就此失踪。三百年来,虽然就此失踪的人并不多,但算下来,只怕也近十有余人了。这失踪之人,人人俱可称为高贤大哲。以小子所闻,第一个闻钟失踪的该是曾隐身于少室山间、传说不食五谷、只以松子为食、道通空色的高僧‘亦休’了。他幼年行走江湖,壮年乃入少林,执掌‘般若堂’总共二十有七年,一生所建功德无数,却于六十寿龄整破门出教,自隐于少室山麓,独参大乘之密。嘉熹十七年,他有一夜望月而悟,振声而笑。然后广召亲故旧好,欲以独得之密自开宗派,普渡天下。那一日的场面在江湖中百年之后犹传名极盛。据说正当他金盆泼水,欲重返江湖之际。在座之人只见他面色一阵异动,然后他轻轻低喃了一句:‘你们可听到了吗?’”
“旁人均满脸诧异,不知他在说些什么。然后只有距他极近的几个江湖耆旧才见得到他嘴皮微动,听他喃喃说道:‘少室山前无声坐,回音原来软红中——‘万应钟’啊‘万应钟’,怎么偏偏在这时响起来了呢?’然后亦休大师面色悲凉,低声一叹:‘本来以老衲一人,了无足惜,可江湖中此后,只怕一代才人有厄了’。”
“旁人均还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却见他面色忽变得极为惨淡。那金盆之水本已泼溅入地,只见亦休大师忽闭目盘膝于地,口里轻轻低诵,目隐莲华,鼻垂玉柱。他修为参悟所得之密当世之人虽无由而见,这时却只见那青砖地上,一滴滴已沉隐不见的金盆之水忽滴滴反涌,为他低诵所控,一滴滴竟重又返入金盆之中。这一手覆水重收,本只为传说中的绝技。……那一诵足近有小半个时辰。然后亦休大师低眉垂目道:‘送客’。旁人欲要发问,俱为他微笑所止。此后他就再未发一言。客人们摸不着头脑,只有抱撼而出。亦休大师自闭门户,端居室中。数日之后,只闻室中微有异香传出,他随身弟子低声呼叫,室内却全无应答。其弟子无奈之下,只有邀其故旧入室相探,却见——亦休大师所坐之处已空空如也——他竟凭空在那禅房内消失了!此为近三百年来江湖第一大疑案。后人屡有索寻,却俱无所得。可以说,‘万应钟’第一次留在江湖中人心中的异象就是此事了。”
那年轻客人咽了口口水:“那以后,江湖中失踪之人隔上数十年就有一个,比如‘无量子’;比如以一身剑道直欲击破‘大同盟’主‘神剑’向戈的曲长青;比如《焚书九卷》才成,不肯应钟声所召,发狂而隐的李赢。此外峨嵋一派,以‘寄语长风’一术秀甲天下的人称‘峨嵋季子,秀剑长眉’的季长眉,据说也是闻钟而逝。江湖中人传说,此数人均欲以一已之悟上通天道,重整人伦,却终于在悟道将成之日为钟声所召,身陷空蒙。但事出有因,查无实据。据说除了大同盟之人,但有江湖散逸,此钟声在其心头鸣响之日,便为其不可挽回的‘终劫’。”

“但我当日见到那个小女孩时,还不知此中情由。只听她低声呢喃道:‘他答应我,要救出我的妈妈。他做到了吗?他说要去问那‘万应钟’一句话的。可他为什么没有回话?难道连他……连他也叩不动那个沉默无应的‘万应’之钟吗?’”
“然后她闭起眼,怔怔地望着我。眼里似要有泪流下,可那泪却似被禁在她的眼中,凝硬如石。这时我才发觉她的颊上有一滴泪,初看似一颗小痣,可细看,才发现那是一滴已将凝结为石头的泪。这时,天风忽紧,她忽叫道:‘你快走吧。这里有大同盟之禁。未时一到,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虽知道五派三盟当年所成立的‘大同盟’,但还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她推了我一把:‘很高兴能碰到你。你一定和他有着什么渊源,虽然你还没他那么清扬高举,但你真的和他很象。’我还想问什么,她忽面神一变:‘未时将届,走!’,说着她用力一推我。我虽不敢自负艺业,但也真没想到有一天会身不由主地这么轻易地被一个人推出丈许。接着她抛过那一方木板。我落身方定,只听她在风里说道:‘一年里,我只有这一天可暂复活,记起以前的事,能够行动,也能开口说几句话。’”
“我已落足海涛之上,波浪渐紧,我勉强稳住身形,叫道:‘姑娘,如果我真的见到殷商前辈,该怎么提及你的名字呢?’”
“这时我远远见到她颊上那一颗已石化的泪微有松动的迹象,她轻轻道:‘对他说,我是石泪——为大同盟所封的‘石女’凝泪呀。’”
“浪涛已紧,人是抗不住那天风海雨的造化之力的。我只有转头随波疾渡,耳中只听那女孩儿的声音低柔柔地唱道:‘我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
然后,那年轻人的面上浮起丝怅然难释的表情。“……风雨聚至,我在风雨中勉力回首,这时,也不知是风雨弄人还是我眼花了,我看见——她已转过身的头发一根根变白,白洁如石,海风激荡,却全无飘拂。只见她立身在那铁青色的岛礁上,真的象一个石女了。她的身影并没变,却象一刹那间已经老去,老硬如石。那可真是……容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年轻人喉底的声音里已藏不住那一份悲意:“这件经历我一直没有对人说过——后来,我一直都怀疑,那个小岛醮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陷空岛’呢?‘大同盟’‘未时之禁’又是怎么回事?这甚至不能算做一个故事,但确是我这一生所经历的最……”
年轻人说不下去了,喉中耸动,话语至此终于嘎然而止。两个人望向江对岸的夜。雨犹未歇——‘容颜弹指老,刹那芳华’——那曾有过的容色妍媚都到哪里去了呢?醮石一岛果真能陷空如此?
江对岸的雨滴滴零零不成调地下着,象极了一个人的蒙着面的哭。那夜的长发披下来、披下来、黑密不透地披下来——长发后,是那密极而疏的唏嘘的哭声。


№0 ☆☆☆韩轻雪 2003-04-05 16:47:37留言☆☆☆  加书签 不再看TA

惊喜啊,这里居然还有留存!以前没想到会撤文,一直没存过,结果后来哭都来不及。好久前的帖子了~~韩轻雪mm还在这里活动吗?谢谢了!!
№3 ☆☆☆蒙面小蚂蚁的专属骑士2006-01-03 14:34:4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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